这一夜,刘海阳都是昏昏沉沉的,没有睡实。
彭主任的事情算是暂时告一段落了,一切就等着南京来的调查小组启动调查了。
刘海阳打听过了,这次来的调查小组以一个叫作王培法的为首,此人刘海阳倒也听说过一些,是督查科的骨干,是个极难相处的人,做事不留情面。
刘海阳只是听过此人的大名,根本就说不上话。
若是此人只是调查彭浩良被刺一案倒也罢了,若是他顺带着调查其他的事情,就够刘海阳喝上一壶的了。
刘海阳叫来了自己的心腹,秘密嘱咐了一番,该销毁的痕迹一定要及时销毁,绝对不能让王培法抓到把柄。
同时,刘海阳给南京本部的老相识张剑锋去了个电话他的语气略显紧张:“剑锋,我是刘海阳。有件事要老兄你帮帮忙了。”
“哦?海阳,这么早就打来电话,有什么事?”张剑锋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关于即将来我们临城调查的王培法,你有什么了解吗?他有什么喜好?”刘海阳问道。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接着,张剑锋的声音缓缓传来:“王培法,在咱们党务调查处,他是个很特别的人。吃喝嫖赌抽样样不沾,唯独喜欢听戏。”
刘海阳的心跳加速,他紧紧抓住电话,追问道:“听戏?什么样的戏?”
“还能是什么戏,京剧和昆曲呗,此人声音浑厚有力,唱起京剧来有板有眼,韵味十足,对昆曲也十分在行。”张剑锋的回答简洁明了。
“原来是这样!”刘海阳略感到失望。
人家喜欢听戏,但这次是来调查彭主任被刺的,自己总不能跟人家说请人家去戏园子里听戏吧?
“海阳?”
“哦,在呢!”刘海阳的思维张剑锋被电话另一头的一声呼唤拉了回来,“多谢了,最近我手下有兄弟去南京公干,届时让他们捎一些明前的龙井,还望笑纳。”
“海阳,你我兄弟之间就无需如此客气了。”
“要的,要的……”
刘海阳挂上电话,当即一一翻看案头的报纸,忽然他的目光在某一个版面停留了下来。
这是一组关于戏曲演出的广告。
“新开大成茶园”
“五月初一日演\/夜演”
“新排全本文武新戏合演”“新本新戏新排新戏”
“连环计”“姑苏台”“父子别”“华容道”等。
刘海阳的目光快速地浏览了一遍,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起来。
……
临城调查室近期的动向大部分都在方如今的监控之中,早餐过后,纪成林便向他汇报了杜金星和刘海阳近期的动作,甚至南京即将派出调查小组来临城的事情也被纪成林打听到了。
临城调查室上下一派乱哄哄的模样,群龙无首。以杜金星的资历,很难将所有的特务都镇住。
“组长,我听说刘海阳倒是向杜金星主动示好了。”
方如今冷哼道:“那都是为了自保,若是在这种关键时候,杜金星在背后捅他一刀,绝对够他受的。”
纪成林点头唏嘘道:“刘海阳何曾会想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彭浩良不死,他在临城调查室还是很吃得开的。”
“老纪,盯着他们的事情不能放松,同时还要追查炸药的来源,这个人心思很缜密,是个人才,若是能为我所用就好了。”
事先在轿车中安置定时炸弹,之后再利用纵火将彭浩良逼进轿车逃跑,神不知鬼不觉地干掉彭浩良。
纪成林知道组长这是起了爱才之心,可此人是杀害彭浩良的凶手,将其招致麾下,将来若是被刘海阳等人知道了怎么办?
方如今只是看了一眼他的表情,便大致猜出了其内心的想法:“老纪,后面的事你无需担心,当务之急是先找到此人,身份嘛,是可以洗白的。”
“嗯。”
纪成林觉得组长说的也是,先把人找到再说。
就在这时,站长的电话打了过来,命令方如今带一干人马乘车去往嘉兴方向,那边会有接应,具体的任务会由那人进行传达。
不仅如此,站长还调集了一个连的步兵,听候方如今的命令。
但方如今提议如果可以的话,他想调动临城郊区的部队,站长竟然同意了。
纪成林听说调动了部队,不禁兴奋起来。
在临城站针对日本间谍的行动,从军事层面上来说,都是小规模的,远不如以往纪成林打仗时过瘾。
临城郊区的部队,大概就是上次围剿藤井树仁的秦营长的部队了。
“组长,这是有大活儿了。”
“老纪,你猜猜是为了什么事情?”
纪成林眼珠子转了转,忽然说道:“是不是跟振兴公司的货船被劫一案有关系?”
他所知道的涉及到嘉兴一带的事情也就是振兴公司货船被劫这件事了。
方如今笑着点头:“站长肯定是得到了什么确切的消息,而且能够让我们行动组出马的,日本间谍的规模和数量不会太少。走吧,这次你可以好好地发挥一下。”
纪成林拍拍自己的手枪,呵呵笑出了声。
嘉兴属江南地区平原地带,小桥流水人家可不少,偏偏缺少山,但方如今他们要去的这座阳高山的海拔却将近三百多米。
这天中午,一伙土匪从阳高山上杀出。
十几匹骏马驮着十几名形貌身材不一的精壮汉子,正顺着横亘大梅山盆地而过的大路缓缓行进,在这十几骑土匪身后,还有五十余人徒步跟进,这些土匪身上挎的武器并不是五花八门的,反倒是骑马的那些人的武器十分精良。
十几个骑马悍匪当中,以一个秃顶的老人为首。
此人年纪虽然大了些,但暴露在外的胳膊上坟起鼓鼓的肌肉,还有左右肩上各挎着一枝大镜面匣子,看那幽蓝幽蓝的烤漆,就知道是德国原装进口。
一个顶着瓜皮帽的瘦小匪首催动坐骑追上秃顶老人,大声道:“大当家的,这回咱们是不是要干票大的,我听说云龙镇的地主梁庆元家缠万贯,家里还有不少黄货,干了这一票,咱们到年底就不愁了。”
这伙土匪正是由日本间谍作为骨干建立起来的,其结构大体上与藤井树仁当时建立的山寨相同,一般的土匪是不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的。
自从上次接到指令劫振兴公司的货船任务失败之后,他们很久便没有在水上活动了,将其重心转到了路上。
秃顶的老人名叫小高宪一,小个子名叫多番大树,分别是这伙土匪的大当家和二当家。
小高宪一打着义匪的旗号,从扯旗那天开始就定下了规矩,只抢大户不抢百姓。
但是,这些日子他们的日子并不好过,周围的几个镇子上的大户身上的羊毛被薅得差不多了,只得将目光投向了更远处的云龙镇。
小高宪一掠过一抹凶光,狞声说道:“梁庆元可是肥羊!”
多番大树低声道:“大当家的,这梁庆元可是块难啃的硬骨头,他的小儿子可是在上海当着官呢,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让你平时多搜集情报,你却没见此放在心上。”高宪一嘿嘿一笑,又道,“他小儿子在上海当官是不假,可他梁庆元在本地的名声不好,而且听说他小儿子刚刚得罪了人,正在被人打压,估计位子保不住了。上次我就派人暗示过姓梁的,可这老东西不给面子,仗着有小儿子撑腰把我的人给撅回来了。这次他要是肯乖乖的放血那还好说,咱们一向只求财不害命,可他要不识相,嘿嘿,说不得只能把他梁家给连锅端喽。”
多番大树听了嘿嘿直笑,和那些隐藏身份在大城市中潜伏的特工相比,他们的日子过得算是舒坦得了,要枪有枪,要粮食有粮食,酒肉不断,还有女人,简直有些乐不思蜀了。
多番大树扭头大喝道:“弟兄们,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
这种土匪的气势已经渗入到了他的骨子里,完全看不出是演的。
十几个骑马匪首还有徒步跟进的数十个土匪便立刻嗷嗷叫起来,还别说,还真就有一股子气势,绝非普通的乌合之众。
说话间,云龙镇已经遥遥在望。
只不过,云龙镇的保安队明显已有了防备。
云龙镇坐落在平原上,除了围着镇子一圈的小河以及木头搭建的栅栏,几乎无险可守。
镇子上最为依仗的还是这缩小版的护城河,保安队将进出镇子的四道吊桥一拉,就截断了进出的通道。
镇子上原本没有保安队,但梁家小儿子从上海回来说非要让老爹建一个,钱粮开销他来出。
梁庆元知道儿子孝顺,自然不会让儿子出钱,便自己招募了一批乡勇。
武器是他小儿子想办法从上海搞过来的,都是一些军队上淘汰下来的。
梁庆元站在西门的小型城墙上,远远地看到了一队土匪浩浩荡荡开过来,腿肚子就难免有些抽筋。
云龙镇虽然也有个保安队,人数不输于那些土匪,武器也算是精良,但保安队队员中除了几个是从军队上退下来的,很多都是镇子里的长工,平时挑水种地倒是一把好手,可哪能跟打家劫舍惯了的悍匪比?
管家匆匆地爬上来,梁庆元看到他赶紧焦急问道:“给附近的警察所和杜连长打通电话了没有?”
“没有,电话一直打不通,想来……想来是被人弄断了。”
梁庆元闻言犹如晴天一个霹雳,这是老天要亡他梁家的,求救无门。
都怪自己鼠目寸光,上次儿子在得势的时候得罪了这伙土匪,现在警察和驻军大概也知道了儿子的事情,和云龙镇的来往不是那么频繁了。
看到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悍匪走过来,梁庆元就知道是正主儿到了。
小高宪一在江湖上号称“三爷”。
梁庆元跟“三爷”也不是头一回打交道了,此人的眼睛始终盯着他们这些大户人家。
最早给了人家三十块现大洋,才把“三爷”的人打发走。
梁庆元也通过儿子给想了一些办法,但当地的警察和驻军都没有同意去剿匪,其实原因很简单,没有上峰的命令,又没有足够的好处,谁愿意去拼命?
梁庆元后悔啊,自己当时要是肯多出点血,说不定就能剿了这股悍匪,也就没有今天这祸事了。
今时却是再也不比往日了,小儿子官场上失意,人情薄如纸,再加上电话前被人掐断了,临时抱佛脚都来不及了。
当下,当下梁庆元只能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大声道:“三爷,之前梁某人对您多有得罪,我是有眼不识泰山啊,我这里给三爷准备了一些薄礼,还望三爷笑纳。”
小高宪一勒住坐骑,故意亮出左右肩挎着的两枝镜面匣子,说道:“梁老爷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们兄弟出来只不过是路过贵宝地,兄弟们一路走来口渴了,想着进到这云龙镇向梁老爷讨上几碗水喝而已。”
他一回头,大声喝问手下:“弟兄们,你们说是不是?”
“是,是,是……”
“还请梁老爷赏一碗水喝!”
“还请梁老爷赏一碗水喝!”
“还请梁老爷赏一碗水喝!”
这些土匪一个个的犹如下山的饿狼一样,山呼海啸般的叫喊声震得梁庆元耳膜都疼。
在惊惧之余,梁庆元却又稍稍安心了些,他自然不会相信这帮土匪兴师动众前来云龙镇就是为了来讨水喝的,但听三爷这么一说,足见对方也是为了求财,如果自己能能够肯出血,未必就不能够买个平安,就不知道三爷胃口有多大。
想着又要出血,梁庆元不禁肉疼。
当下梁庆元暗暗一咬牙,道:“三爷太客气了,诸位好汉远来是客,论理,老朽理应请诸位好汉前来寒舍做客,只是老朽事先并不知道三爷的和诸位好汉会来云龙镇,仓促之间并不曾备下如此多的酒席,所以恕不能请诸位好汉进镇做客了,不过老朽让人备下了一份薄礼,还望三爷和诸位好汉一定笔纳。”
小高宪一眯着眼睛盯着梁庆元,脸上却满是笑容,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
梁庆元回过头,吩咐管家:“去库房取两百……不!三百大洋来。”
管家飞奔而去,很快就带着三百大洋赶了过来。
梁庆元将托盘端在手中,揭开上面的红布,下面是用红纸封好的大洋,一共是六份,五十块现大洋一份。
小高宪一隔着河用眼睛一扫,就估算出了个大概,当即撇嘴冷笑道:“梁老爷,兄弟们只是想去镇子里喝点水,不用搞出这么多的虚礼吧?”
他身旁的多番大树低声道:“这姓梁的也太抠门了,大当家的你费了这么多的口舌,他就让人拿出这么点银元,岂不是在打发叫化子呢?”
梁庆元一听三爷的话,老脸上便立刻泛起苦色,自己是低估了三爷。
看来这三百大洋,根本就满足不了三爷的胃口。
可是他梁家的钱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都已经咬着牙拿出三百大洋了,可对方还嫌少,这分明是要自己大出血啊。
可是梁庆元也没有办法,人家要人有人,要枪有枪的,真要闹僵了,自己手下的这个保安队,根本就不是人家的对手。
他低声对管家说道:“你赶紧派个得力的人带上一百大洋,从北门偷偷地出去,去找驻军的杜连长……”
这边还没有交待完,就听小高宪一高声喊道:“梁老爷,若是你一点水都不肯给我的兄弟们喝,那我可就不能保证他们自己去想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