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章 我见我闻
京中,倾城伯府。
自打贾琏上任兵部侍郎后,门口迎来送往的车辆就比以前还翻了一番。
四王八公金陵四家这些老生常谈的人家就不必说了,什么东安郡王府襄阳侯府平原侯府锦乡伯府等等国朝勋贵,又有神机营总督冯唐京营指挥使杨志礼部尚书内务府总管羽林将军桂祁等等昔日同僚……
外人打远了看过去,只觉得这倾城府门楣上都发光耀眼。
这都是为官的底蕴。
同样是骤然位居朝廷高位,有人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有人游刃有余,诸事方便。
这便是底蕴所在。
也怪不得世人皆知上位者厌恶官员勾连,却还是要孜孜不倦去结党营私。
……
皇城外,兵部衙门。
那兵部尚书下了朝,赶在午前时分便走人了。
贾琏因上任兵部侍郎未久,不忙着散值,在自个署房里放下兵部旧日卷宗,出门来,有意四处闲逛。
还没行几步,对面右侍郎贾雨村从檐下走出,过来笑着道见礼。
“伯爷这是准备回府?如今所部事务不多,伯爷又身担大任,早些歇息也好。”
“倒是不急。”
贾琏驻步,摆手道:“如今各司的人手大多见过,我只四下里瞅一瞅,教心中有些分寸。”
通政使司里面事情不少,一向是要宫内宫外两边跑的,如今贾琏也不舍得放手那边,所以未必会常待在兵部。
贾雨村道:“那下官来为伯爷领路?”
虽然年长贾琏不少,但因早年间连了宗,贾雨村认贾政为长辈,所以与贾琏便是同辈。
这时候倒是好一口一个下官,放心谦卑着说话。
当下贾雨村和贾琏出了院外垂拱门,沿着墙边甬道四下巡视。
途中偶遇一伙来科察的六科给事中官员,不由得大感晦气,互相错过,绕道而行。
贾雨村下半年在兵部的任期便满,早就四方打听过,之后若是没有差错,多半是平调工部当侍郎。
不用马上外放,这本是好事。
但六部当中也有差距,工部就算不得什么上乘地方。
贾雨村于是心急,这些日子少不得四处走动关系,看能不能调任到吏部,再不济也是去户部才好。
他如今官位做得大了,昔日的举主荣府二老爷贾政来信,对这事实在帮衬不了不少。
贾雨村不免就要将些心思到贾琏这边来。
毕竟如今尚书台那边权重,已有拟旨之权,也就是没有个尚书令,不然六部尚书按名义也该那边管辖。
到时候尚书台相当于唐时中书尚书二省合一,内阁那边反倒是只剩下个‘门下省’的名头。
天底下哪有新鲜的事,历朝历代官职变来变,权责基本都是那一个样。
朝中有心人便预料到,估计以后朝廷都不会设立尚书令,又或者设立尚书令后,六部也要跟着调整,不然尚书台里权责太大,易成尾大不掉之势。
“……前几日王大老爷家的王仁寻到下官府上,说是想谋个出身。”
贾雨村一路走,一路闲聊,竟是有些谄笑胁肩的姿态。
“论理,这一事下官应该竭心竭力安排才是。只是转念一想,有伯爷在,哪里轮得到下官来摆弄惹笑?便只好声送仁大爷出门,许是没说清楚,反倒是惹得仁大爷不悦,还请伯爷帮下官多担待些。”
“这……”走了这一路,贾琏也算是隐隐猜到了贾雨村的意思,毕竟兵部早有右侍郎走动谋官的传言。
到底也是亲戚,去年帮忙安排过杨志的差事。
又所谓伸手不打笑人脸,难为贾雨村一路小心奉承,贾琏一时倒也说不出什么婉拒的话。
“……王仁虽是俺妻兄,但由来是不曾上进的,王家二老爷也发信骂过,这事右侍郎只自个看着办就是。”
贾雨村一听,就晓得王仁在金陵四家中不太受待见,难怪都寻到他家里去了。
王仁的事顿时止了。
正巧,两人到了一地,贾琏先止住步伐。
面前是一处四方院,垂拱门边上立着个牌子。
‘职方司’
门口时不时有人经过,门内不少官员排成一排,在受领官印。
贾琏由衷笑了。
故地重游,做得高官的畅快事便是如此。
门口早有眼熟的差役见到两位堂官结伴过来,忙是战战兢兢问好。
贾琏点点头,迈步进门。
廊下排队苦等的都是些中等武官,这时见着两名身着锦鸡补褂的人进来,忙是过来见礼。
贾琏一时置若罔闻。
只恍惚间,看见一个莽汉打这气冲冲闯到堂上去,一边打人一边叫骂。
‘直娘贼!读书读到不要面皮,没有官印洒家还做个屁的官?’
贾琏好一阵乐不可支过后,方是甩甩头,将这幻象消了。
再对边上等候的众武官点头致意,然后板起个脸,背手迈上台阶,进屋中来。
堂内,职方司郎中正端坐在一边案前,认真对比来受领官印的文书,边上分发官印的人则是好生询问来者官籍。
好一出有条不紊的景象。
见贾琏进门,众人才是止了,职方司郎中好似才发现上官到来,忙是起身过来见礼。
“下官见过两位侍郎大人……”
贾琏待了一阵,未免无趣,摇头退了出来。
到了职方司外,贾雨村笑道:“他们也是人精一般,听到伯爷过来,惯会做一些面上功夫。若是有心寻这边的错,伯爷只管吩咐下官便是。”
“免了。”
贾琏摇摇头,背手往另一头走出。
两人再行了几程,然后出来兵部仪门,眼看要出衙门。
贾雨村耐不住心思,忙是将出一话。
“前些日子,大老爷差人寻到下官这处,说有户人家到顺天府衙门状告大老爷。我想这还了得,忙是去打探,才知道是没有的事,只是有人心怀歹意,要溅起污点到大老爷身上……”
听得这话,贾琏不禁再止步,目视贾雨村。
不称名道姓,这口中的大老爷,想必就是荣府里的了。
贾雨村接着道:“这事原是简单,想大老爷他素来是爱些风雅笔墨的,只是市面上的好物件也难求,不是不可靠,就是被别人收了。好不容易寻到一处姓石的人家,藏着有上好的古迹扇子二十。想大老爷也是个有善心的,不愿强来索取,冷眼等了几年说了几年,可惜得原本收着的扇子全不中用了。但那呆子只是不卖,这也就罢了,还反要来诬告大老爷觊觎家财,若不是今顺天府尹是下官故交,还不知道要闹出多大的事来。”
贾琏今日的好心情荡然无存。
这贾雨村的话也不知哪里是真,哪里是假,贾琏只得先按捺住性子来问。
“那姓石的是什么门第?”
贾雨村只以为贾琏询问来历,是因为不放心,不免心中一喜,笑道:“他祖上倒也还算发迹,如今已是揭底的破落了,不知怎么起这坏心。”
贾琏冷笑不止:“这般说,俺家倒是成了《豪宴》里的严世藩了?”
元宵时才听得这戏,今个就当真遇见苦主!
寻常破落寒门,能使大老爷贾赦这世袭一等将军受委屈?
贾雨村还未曾反应过来,虽然在荣府来往过多次,听了些风声,但他到底不明了内宅大房里的境况,只以常理视之。
“这等人倒也不必脏了伯爷的耳目,只请一句话,下官愿代为署理了,一则大老爷得偿所愿,二来也可谓伯爷的谆谆孝心。”
贾雨村官做得越大,身上的文人风骨就越是无影无踪,此时谄媚之情流露,只管举荐自己去做事,才好图回报。
“闭你的鸟嘴!”
贾琏怒气冲冲,直抵云霄之上。
这还是他首次来骂贾雨村,实在是再看不惯了。
贾琏和贾赦虽是父子,但其实已是天下少有的成了半个仇人,相看两厌。他既厌恶贾赦将自个视为仆从,要随意打骂,更厌恶贾赦历来的胡作非为。
没想到今日又是一遭,还被递到了自个眼皮子底下?
“当真是叫人作呕!”
贾琏怒斥道:“你硬是要如此阿谀害人,还以为是为俺家做了多大的事不成?早晚拿你正了朝廷法度!”
贾雨村被骂得晕头转向。
待终于想起《夜宴》与严世藩是哪一出戏时,才是暗道不妙,一时说不出话来了。
“二老爷举荐你,结这份善意,就是要你这厮来颠倒黑白的作孽奉承?”
贾琏这骂声还已是收敛了,只等立刻回去打探。
一通骂完,贾琏冷哼一声,甩袖径直走了,出去衙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