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流转,五个月时间转瞬即逝。
这五个月间,王拓驾着马车一路低调向北前行,途中只在几个世俗小城稍作停留。
以四极禁封印自身后,向苼初时很不习惯,一睡便是很久,两人一路走来说上的话屈指可数。
王拓闷头赶路,却也无半句怨言。
越往北走,天气便越是寒冷,临到极北边陲小城,天空飘起了鹅毛大雪,没多久马车便陷进了雪地里,再难前行。
王拓刚想回头叫醒向苼,便看到向苼披着大氅掀开门帘走出来。
王拓脸上顿时露出一丝笑容,口中说道:“你近日醒的时间似乎变多了,精神不少。”
“大概是渐渐习惯了。”
向苼抬头看着外面茫茫大雪,“极北阴寒,这场雪片刻间是不会停了。”
王拓挠了挠头,“就算背着你走,这里距离冰川城还有至少三个时辰的脚程。”
“无妨。”
向苼跳下马车,语气仍然沉静,“我自己能走。”
王拓忍不住皱眉,“夜深雪重,你身体撑得住?”
向苼微微颔首:“我自封真元,降为凡俗。可肉身也经过淬炼,总不至于冻死。”
言罢,向苼径直转身,坚定地向前走去。
王拓看着她的背影,心中直叹。
四极禁威能极强,向苼不能完全控制,每逢失控之时,禁制在经脉中横冲直撞,痛苦不吝于凌迟,她便自封六识陷入昏睡,硬扛过去。
眼下情况虽有所好转,可若当自己以真元护持她时,正巧遇上四极禁失控,极有可能受到波及,也被封住真元。
到那时,他们两人处境可想而知。
为此,王拓无法带她飞行赶路,只能以世俗手段一路驾车前行,原本一个月就能赶完的路程,生生走了八个月。
挠了挠头,王拓大步跑到向苼前面,一边说道:“妹子,你的光辉事迹我听了一路,你这么厉害的一个人物,怎么会被种下魔种?”
王拓宽大的身形挡住了前路的风雪,向苼拢了拢大氅,听他所言,苍白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笑容,“你觉得我很厉害?”
“那是当然!”
王拓竖起一个大拇指,“现在整个修真界,谁人不知你吕氏妖女的名讳?说不定连我爷爷这会儿都听说了。”
“那也只是这两年。”
向苼薄唇微抿:“两年前,我尚未踏足修行之道,只是一个身不由己的家族庶女。”
两年前还是凡人?!
王拓惊愕难当,看着向苼过分年轻的侧脸,忍不住去想她的年龄。
修士寿命悠长,容貌变化缓慢,但亦有老少之分,筑基越早,修为越高,容貌便越是年轻。
向苼两年前才开始修行,筑基也就是这两年的事,换言之……她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年轻得多。
王拓轻轻吸气,他二十五岁筑基,三十岁修至筑基后期,爷爷说他定能在五十岁之前结丹,当为今世天骄。
他也一直引以为傲,可在向苼面前,自己这点成就,简直……不值一提。
时间在风雪中飘过,夜色愈发浓重。
向苼有王拓挡在面前,但寒风从四面八方而来,冻得她面颊生红,浑身麻木,手脚已是没了知觉,脚步却未停下。
这才走了一个时辰……极北之地寒气极重,就是连普通修士都有可能冻死,更何况现在的向苼?
王拓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视线不停地在周围游移,忽然觉得地方有些眼熟。
他立刻想起来什么,眼睛一亮,说道:“向苼,咱们不用去城里了,我知道一个地方可以落脚!”
……
一刻钟后,王拓领着向苼来到一家亮着灯的山中农户前,大声喊道:“林老伯,开开门!我是王拓!”
喊声落下没多久,就有一个胡子拉碴的精瘦老头披着棉袄快步出来,他提着油灯在的王拓两人脸上照了照,而后连忙拉开院门,板着脸催促道:“快快快!天这般冷,进来再说话。”
王拓咧嘴笑得开心,“好嘞!”
屋里柴火烧得正旺,热气扑面,向苼一进来,便觉得好受许多。
正在锅灶边摆弄吃食的大娘见到,连忙擦了擦手走过来,替向苼脱下大氅,一边蹙着眉道:“这都湿透了。”
说着,她放下大氅,心疼地搓了搓向苼冰凉僵硬的小手,柔声道:“冻坏了吧?”
向苼摇了摇头,“大娘,我没事。”
“还说没事。”
大娘转头一眼横过去,责怪道:“小王,不是大娘说你,这么冷的天还飘着大雪,小姑娘家的身子弱着呢,怎么半点也不知道怜惜?”
王拓闻言哈哈干笑一声,“我这不是没想到半路下大雪,马车被困了,否则定不会让妹妹吃这个苦的。”
“今年这雪下得是早了些。”
林老伯撇下棉衣,挨着炉子坐下来,摆摆手道:“你去多做点吃的,这俩小的一看便是饿了。”
“知道。”
大娘应了一声,看了向苼两人一眼,旋即回屋拿来两身旧衣裳:“你们衣服都湿透了,先换上,免得着凉。”
衣服旧,但胜在干净温暖。
向苼欣然接过,温柔出声:“多谢大娘。”
王拓在一旁看着温声细语的向苼,不禁微微出神。这样的她,与在四极城中冷酷模样,反差实在太大了些。
林老伯在炉子边一口一口抽着水烟,瞧出几分意思来,眼角笑纹微微加重。
等到两人换好衣服出来,饭菜也准备得差不多了。
四人围着热炕桌坐下,林老伯放下烟袋,呵呵笑道:“小子,你不是说要出去闯荡一番,怎么一年没到就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小姑娘。”
王拓听得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林老伯,你可别乱说话,我和向家妹妹一点关系都没有。”
“是吗?”
林老伯还想再说什么,大娘适时拍了拍他,笑骂道:“小姑娘家脸皮薄,你这老东西少说点。”
“好好好。”
林老伯笑得耐人寻味,拾起筷子道:“不说了,先吃饭。”
王拓脸上发烫,唉声叹道:“老伯,真不是你想得那样。向家妹妹与我萍水相逢,她病得厉害,外面没法子治,我爷爷医术不错,我就想接她回去试试。”
王拓讲清原委,林老伯脸上笑容顿时淡去,蹙起眉头:“什么病这么厉害?我认识城里一个郎中,医术不错。”
“不用了,老伯。”
向苼接过话茬,笑了笑,说道:“我这病,只有王大哥爷爷有办法治。”
“这样啊……”
林老伯念叨一声,陷入了沉思。
大娘在一边看着向苼笑,却是心疼了,“怪不得这脸看着没血色,大娘再去给你炖个野鸡补一补,这雪天寒气重,你和小王就先住下,等雪停后再走。”
向苼正要拒绝,却听王拓点头道,“那就麻烦大娘了!”
向苼微微蹙眉,耳边响起王拓传音。
“我知道你急,可急也不在这两天。极北以北的冰川可不好走。你现在身体太过虚弱,不如先留下来恢复一番。”
听他这么说,向苼只能应下。
“这就对了。”
大娘笑得眼角皱纹绽开,“我这去铺床,小姑娘,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向苼沉默了一下,实话实说:“向苼。”
山间猎户歇得早,晚膳一过,便各自歇下。
翌日清晨,向苼醒来,却觉得脑袋有些昏沉。
她勉强起身,正要穿鞋,就看到大娘端着碗进来。
“你怎么起来了?”
大娘放下碗,连忙挨着床边坐下,摸了摸向苼的额头,滚烫。
“果真是受了风寒。”
大娘端来碗凑到向苼跟前,“快把药喝了。”
向苼看着面前乌黑的药汤,怔然片刻,低低道:“大娘,您心肠真好。”
自打穿越来到修真界,她遇到了不少人和事,可就这般纯粹而质朴的善意,弥足珍贵。
大娘听着脸上露出笑容,“你先喝药,喝完再夸也不迟。”
“嗯。”
向苼乖巧地一口喝完,重新躺下来,随后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道:“王大哥呢?”
“他和你老伯进城买药去了。”
大娘替向苼掖好被子,一边说道:“这屋里头的药可不够你喝的。”
向苼轻轻嗯了一声,忽然身子微微一僵。
金色的禁制纹路一寸寸炸裂,熟悉的痛楚开始蔓延。
她额头浮出一层冷汗,嘴唇抿紧,平静地说:“大娘,我又困了。”
“那就好好睡一觉。”
大娘不疑有他,端着空碗便转身出了房间,贴心地带上房门。
就在房门关上的那一刻,早已痛得蜷缩起来的向苼立刻切断六感。
两个时辰后
向苼出了一身汗,像是从水里捞出来。
她有气无力地睁开眼,偏头透过狭窄的窗子看着外面的风雪,耳边安静地出奇。
这一刻,向苼想到了前世。
同样的命到绝路,同样的心有不甘,她的结局还会一样吗?
或许,她真的错了。
若是当初选择加入天衍教,至少不会这么快就走入绝境。不过……她不后悔。
正如大木头所言,修行路上,每一道选择皆是一场豪赌。赌赢了,不值得欣喜;输了,亦也不用意外。
向苼的眸光清澈而坚定。
只要一日未死,就还不是放弃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