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当。”

　　燕王寝殿前宫，一个外表精致无比的青瓷花瓶从郭嘉手中不慎滑落，摔成了两半。

　　见状，还未等郭嘉反应过来，这几日始终跟在他身后的曹昂便熟练地从怀中掏出一本小册子，面无表情地一边记录一边说道：“二月一日，摔坏丹阳御贡青瓷一件，五百贯。”

　　听闻此言，郭嘉当即退了几步，回头看着曹昂气愤地说道：“喂喂喂，刚刚是你故意的吧？”

　　原来，方才郭嘉见那件瓷器颇为精美，出于欣赏的心思，捧在掌心欲仔细打量，没想到，就在他聚精会神瞧着花瓶图案时，曹昂却神不知鬼不觉地凑上前来，故意在离他很近的位置幽幽说了一句：“此物价值不菲，郭先生定要小心。”

　　结果曹昂话还没说完，因为他突然开口而被吓了一跳的郭嘉便下意识地手掌一抖。

　　于是乎，一件丹阳贡品，就成了满地碎片。

　　“什么？郭先生这话....在下不甚理解。”

　　面对着郭嘉的质问，曹昂耸了耸肩，眼角那抹得意之色迅速闪过。

　　“你....你？！”

　　见此，郭嘉顿时被气得连话都说不利索。

　　倒不是他看穿了什么，其实是类似的事情，在这几天内已然发生了好几回。

　　坑傻子玩呢？

　　强忍着怒火蹿升，郭嘉冷冷地说道：“呵，此事与我无关，皆是你害的！”

　　没曾想听了这话，曹昂却丝毫不急，旋即将手中册子缓缓塞入了外衣，笑眯眯道：“您这话，还是留给宫里那位小姐讲吧。”

　　说着，他瞥向一名急匆匆走至前殿的下人，嘴角不禁扬起几分莫名的笑意。

　　尽管看着曹昂的笑容有些瘆人，但郭嘉心中亦不紧张。

　　他连燕王刘协都不怕，更何况是什么宫里的小姐？

　　切。

　　想到这里，郭嘉不屑地哼哼了两声，坐在桌旁，为自己又添上了一盏酒水。

　　只是不知为何，他总感觉曹昂以及那名正在打扫碎片的下人，看向自己的眼神，好像隐隐泛起了一种同情和怜悯？

　　【难道燕王寝宫里的小姐，指的是燕王妃？可堂堂皇子娶亲，雒阳城应该有所传闻....】

　　随着一盏烈酒下肚，郭嘉稍稍有些心慌。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侧殿入口传来一声尖叫。

　　郭嘉下意识地转头望去，诡异地看见不远处站着一名矮个子的....唔，小姑娘？

　　只见那小姑娘浑身一袭白衣，腰间系着一条奇怪玉带，此刻一双美眸正死死盯着地面上的碎片，掌心暗暗握拳，表情满是抓狂。

　　“哎。”

　　“是他干的。”曹昂脑袋一歪，挑了挑下巴示意石桌方向。

　　同时，那名负责打扫的下人亦是不约而同地伸手指向郭嘉。

　　下一秒。

　　郭嘉还处在愣神间，那小丫头已然噔噔噔地几步冲了过来，左手叉腰，右手连连戳着郭嘉的额头，怒声呵斥道：“你这厮是不是有毛病啊？知不知道一件丹阳贡瓷值多少钱！”

　　“啊啊啊，刘协那个天杀的一定又会借着这个由头扣掉我的伙食费....”

　　“我...”郭嘉瞋目结舌。

　　说起来，他认为自己也算是伶牙俐齿，岂料碰见眼前这位，却首次产生了一种挫败感，因为他压根就插不上嘴，光听着对方在那里喋喋不休地怒斥。

　　可能是见郭嘉不吭声，这小丫头的怒气渐渐平息，趁着这工夫，郭嘉连忙开口道：“敢问姑娘是？”

　　话音刚落，就见曹昂在旁口吻玩味地介绍道：“这位，是殿下宫里暂时的女官，张芮姑娘，我家殿下寝宫里的大小杂事都由她掌管....张姑娘，这位是殿下请来的客人，郭嘉郭先生。”

　　【还真是个小丫头片子，女官？开玩笑呢吧？】

　　闻言，郭嘉难以置信地上下打量着张芮。

　　而此时，张芮亦仔细瞅着郭嘉，嘟着嘴，表情难看地说道：“我知道你，这两日来的江湖骗子，不止菜要好的，酒也要好的，分明是个穷书生，要求比我还高....”

　　“咳咳。”

　　见对方把话说得如此直白，郭嘉面露尴尬。

　　他被关在京兆监狱吃牢饭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前些日子被刘协突然带入了皇宫，短时间内怎么可能忍得住口腹之欲？

　　“姑娘....我，不是江湖骗子。”

　　“什么姑娘？我是女官！皇宫里的女官！”张芮眼睛一瞪，插着腰呵斥道：“晓不晓得被你砸碎的这些东西，届时得让姑奶奶少吃多少份糕点！”

　　郭嘉嘴角微微抽搐了两下，一时懵了圈，徐徐解释道：“并非是郭某想要如此，实乃燕王殿下邀请我....”

　　“邀请，你？”张芮缩了缩脖子，狐疑地瞥向曹昂：“刘协请的他？这人有什么能耐么？”

　　别有深意地瞥了一眼脸色难看的郭嘉，曹昂无奈一笑，回答道：“具体我也不清楚，不过我知道，此人欠下了不少钱财....依殿下的原话，芮姑娘应该懂。”

　　“什么？”

　　张芮面色顿变，摆出一副仿佛别人抢了她宝贝似的架势，紧盯着郭嘉问道：“欠多少？”

　　“本来是四千贯，如今嘛....”曹昂取出册子随意瞥了两眼，不慌不忙地说道：“已有九千八百贯。”

　　“九....九千八百贯？”张芮一番跳脚，气呼呼地挥着拳头：“要死啦！他居然借给这个穷小子都快一万贯了？！”

　　郭嘉咽下口水，面容通红，看向张芮的眼神中闪过阵阵不解。

　　【我又不是借你的钱，小丫头这么激动干什么？】

　　短短过了两三息，他还未琢磨透其中的联系，就见张芮扭过头来死死盯着他，那眼神，让郭嘉不由得想起了曾经半夜走山路时遇到的凶兽豺狼...

　　“九千多贯....你个死皮不要脸的穷小子，欠着殿里这么多钱，竟敢整日厚着脸皮要这要那....”

　　之后，便是一连串压根不带重复的言语羞辱，听得直叫郭嘉怒火中烧。

　　他登时站了起来，气愤地低吼道：“我郭嘉堂堂七尺男儿，哪能容得了你一女子折辱！我....走就是了！”

　　“想走？”张芮讥笑几声，摊开手招了招：“好啊，先把欠的钱还上。”

　　“你...”郭嘉哑口无言，旋即额角暴出青筋：“就算我欠了这些钱，那也是欠的燕王殿下，与你何干？此处乃是皇宫！”

　　听到这话，张芮小脸一红，嘴硬道：“虽...虽然跟我没关系，但刘协让我做女官，管辖殿内的所有事宜....你这死皮赖脸的穷书生欠了这么多钱，又在宫里白吃白喝数日，如今还想逃走？！”

　　“我几时说要逃走了？”郭嘉冷哼一声：“只是我身上暂时没钱，等到了日后，定会全部奉还！”

　　张芮皱起眉头，冷冰冰问道：“那你几时有钱？”

　　“呃...”郭嘉欲言又止，沉默了半晌尴尬地说道：“我在颍川还有几亩薄田托族亲帮忙照顾着....”

　　“几亩薄田？”张芮翻了个白眼，携怒斥责道：“几亩薄田顶个什么用？怕是连零头都不够。”说罢，她上下瞧了瞧郭嘉，略带鄙夷的口吻嫌弃道：“既然没钱，你这瘦胳膊瘦腿，就留下给宫里干点杂活。”

　　“你！”

　　郭嘉握紧酒壶，满脸羞愤地瞪着张芮：“我辈堂堂读书人，哪轮得到你一女子欺辱？”

　　然而闻见这话，张芮却愈发来了劲，尖着嗓子骂道：“读书人就能欠债不还了？”

　　“我告诉你，姑奶奶见过的读书人，哪个不是仗义疏财挥金如土，再看看你....身上穿着，不也是宫里衣裳么？臭不要脸的穷小子，这些日子白吃又白喝，还给这自称什么读书人？我呸！”

　　【得，蠢丫头骂街的本事，倒是让人刮目相看，再这样下去....别把人家整得羞怒自刎了....】

　　在旁看了半天好戏的曹昂，此时忍不住摇摇头，上前几步索性拉走了浑浑噩噩的郭嘉。

　　将后者带去了偏殿厢房，曹昂掩下笑意，为郭嘉倒上了一盏热茶。

　　此时，郭嘉显然还在发愣，嘴里始终念叨着：“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圣人诚不欺我。”

　　眼瞅着这一幕，曹昂不怀好意地打趣道：“让郭先生受惊了，要不然，我去吩咐厨子为您准备一桌酒菜压压惊？”

　　“....”

　　突听这话，郭嘉打了一个冷颤，随即，他咽了口唾沫，回首望向曹昂道：“曹大人，敢问燕王殿下在哪？”

　　“唔。”曹昂眉头一簇，转而仿佛猜到了些什么，宽慰道：“殿下这会儿，或许是在司农衙？先生想去参观参观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