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几人步入了刘家村之中。
和之前的小破村庄不同,如今的刘家村宽阔的水泥路直达南北官道,很多来往的行人来到附近之后,都会来村中转转。
再加上前来洽谈生意的客商,所以如今的村民已经对进入村庄的陌生人感到习惯了。
萧帝几人走在街上,也并未引起村民们的注意。
沿着街道转了一圈之后,萧帝问道:“这村子现在有多少人?”
身为冀州巡抚的杨继盛随即上前道:“回……老爷,冀州的村子一般都是一二百人的样子,最多不超过五百人。”
“超过五百人,便会列为镇子。”
“不过看这村子的情况,估计得有七八百人口。”
“既然是七八百人口为何还是村子?”萧帝皱眉问道。
杨继盛解释道:“这里除了刘家村的村民之外,还从魏县北部迁徙来了苦水井和榆树村两个村子。”
“那两个村子原来所在的地方极为贫苦,连水源都没有。”
“刘凌前去哪里招募乡勇的时候,经过和两个村子的村长商谈,便将两个村落的百姓全都迁了过来。”
“魏县县令田德禄已经写过文书了,具体的人丁账册,会在收秋税的时候一并交上来!”
“到时候,也会重新考虑刘家村改镇的情况。”
萧帝对杨继盛的回答十分满意。
作为一名巡抚,对这些村落的事情都了如指掌,足以见得杨继盛施政时的勤勉。
“不错。”
夸赞了一句之后,萧帝继续向前。
来到村子中央,这里已经建起了酒楼茶肆,杂货铺等店铺,看上去相当繁华。
走了整整一早上,萧帝也觉得肚子空空的,便指了指一旁的酒楼道:“去里面吃点东西吧!”
吕方闻言脸色微变:“老爷,这乡野之地,怕是……”
“怕是什么?百姓吃得,我就吃不得?”反问的同时,萧帝已经步入酒楼之中。
因为正值晌午,酒楼之中也有不少客商在此饮酒。
四人来到一张空余的桌子前落座,萧帝随即招呼道:“小儿,弄几个拿手菜来,再要一壶酒!”
看他这架势,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是哪里来的客商。
吕方看上去有些提心吊胆。
杨继盛则略显戒备的看向周围,虽然听说刘家村有乡勇队,治安不错,但喝多了酒闹事的人也不可能完全杜绝。
若萧帝在这里出点什么事,他十个脑袋也不够赔的。
而严高则一直沉着脸一言不发。
萧帝看了一眼严高笑道:“严公公身体不适吗?”
听到这话,严高才身体一颤转过头来:“回……呃,没,没有,只是看到这乡村景色,不由得想起了,臣……呃本公公的老家。”
杨继盛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但他脸上还是微笑道:“严公公今年已经七十四了吧!”
“若是寻常人家的老人,怕是已经在家颐养天年,享天伦之乐了!”
严高自然是听出了杨继盛潜在的意思,若是平日里料理眼前这个冀州巡抚,根本不用他亲自出马。
但现在身边没有别人,他也只能亲力亲为了。
只见严高同样面带微笑的回道:“我也想回家啊,但总要等到你们这些后生们成长起来啊!”
眼见二人又要唇枪舌剑,一旁的萧帝摆手道:“别谈这个了,难得出来一趟放风,别坏了心情。”
说话间,萧帝警告似的看了二人一眼,显然是在告诉二人,朕今天心情不错,刚才你们明争暗斗露馅的事情我不计较,但别再闹事了!
“是!”二人赶忙应声。
收拾了二人之后,萧帝的目光便落到了旁边的桌上。
那桌旁坐着两个人,一人四十多岁,衣着绸缎衣裳,头戴六合帽,眼中不时有精光闪过。
另一人则不到二十,身穿粗布麻衣,自从萧帝进来之后,便一直在哪里低头扒饭。
看了二人几眼之后,萧帝对中年人拱了拱手道:“这位兄台,敢问是哪里人士,来这里是来谈生意的吗?”
中年人回头看了一眼萧帝,见其气度不凡,随即点头道:“是啊!来这里购买麻布回去贩卖!”
“你们呢?也是谈生意的?”
萧帝笑了笑道:“呵呵!算是吧,不过价钱上没谈拢,所以想向兄台请教请教!”
大周的商人大多都是倒买倒卖的,这些人喜欢交朋友拉关系,哪怕是同行,只要不在一片地面上贩卖,也无妨。
所以,那中年人便乐呵呵的说道:“说什么请教!既然认识了,那大家便是朋友。”
“来来来,过来坐!”
萧帝也不客气,当即便瞥了三人来到了中年人的旁边。
落座之后,萧帝简单打问了一下那商人的情况,然后便感慨道:“听说这刘家村,几个月前还是个破败的小村落,可现在竟变成了这般模样。”
那客商闻言立刻打开了话匣子:“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听说这刘家村中有一神人,名叫刘凌。”
“他曾偶然救了一个老道士,那老道士帮他改了整个刘家村的风水,说能报刘家村三十年鸿运。”
“之后,那刘凌干什么成什么,先是弄起了织布坊,之后又带着村民们将为祸多年的大土匪范老五给生擒活捉了。”
“后来更是斗倒了魏县最大的财主吴老狗!”
“这家伙不仅自己发财,还带着整个村子发财,之前的刘家村虽说也算是个不错的村子,但也只能算混个温饱。”
“现在的刘家村,家家户户有活干,人丁多的家户,一个月能赚上四五两银子呢!”
“而且,他还兴办学堂,只要是刘家村的孩子,免费进学堂念书。”
“现在其他村子的姑娘,都哭着求着要嫁到刘家村来呢!甚至还有一些男丁,要主动入赘呢!”
此话一出,萧帝脸色古怪起来。
这些年连年战乱,男丁极少,只要是个男的便不愁媳妇,如此年景下,竟还能有入赘之事发生,由此可见,这刘家村当真是吸引人。
萧帝捋了捋自己的胡须又道:“如此说来,这个叫刘凌的家伙,算是个大善人了!”
“可不是嘛!”商人又道:“几个月前,鲁州兵北上抗击鞑虏缺衣少粮。”
“刘凌还带头捐了一万两银子,上千匹麻布呢!”
“之后,鲁州倭乱,他又带着自己麾下的一百多乡勇,去鲁州平乱,听说还杀了不少倭奴呢!”
“啧啧啧!这种人才,不在朝廷当官,真是屈才了!”
说到这,商人抬头看向萧帝问道:“对了,老兄你是哪里人士?听声音像是从北边过来的。”
萧帝笑着点了点头道:“是,我是京城来的!”
“哦!我说怎么看你气度不凡呢,原来是京城人士,来来来喝一杯!”说着,商人已经为萧帝倒上了酒!
萧帝接过酒碗便要喝,然而一旁吕方却赶忙上前道:“咳咳,这位兄台,我们等会还要赶路呢,所以不能饮酒!”
说着,便将萧帝的酒碗接了过来,放到这桌上。
商人见状顿时有些尴尬,萧帝则不好意思的说道:“哎呀,这个我倒是忘了,我没什么酒量,沾酒便要睡觉!所以抱歉了!”
商人也未计较,摆了摆手道:“啊哈哈,没事没事!”
……
从村子之中走出来之后,萧帝回头站直了身子道:“想不到这刘凌不仅精通兵法,在经商和治理百姓方面,竟也有如此手段!”
听到萧帝的夸赞,一旁的杨继盛赶忙道:“不仅如此,他的文采也很不错呢!”
“上次县试他的文章,还被程敏程学政,评为了保州府第一呢!”
“哦!还有这等事,文章你看过吗?”萧帝又问。
杨继盛自然是看过那篇文章,而且印象深刻,他点了点头,随后便开始背诵起文章来。
从总纲的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再次伐兵,其下攻城,一直背诵到了末尾处,对大周未来发展的建言。
在听完杨继盛的文章之后,其余三人脸色皆变。
尤其是严高。
自从这次出来之后,他便一直是那种魂不守舍,对所有事物都漠不关心的样子。
直到听到这篇文章,这家伙的脸上便浮现出了一种震惊中夹杂着恐惧的神情。
吕方入宫前虽是个文盲,但这么多年跟随萧帝处理政务,就是块木头也成精了。
他自然也能听出文章中独特的战略眼光以及那气吞山河的野心。
萧帝更是神情严肃,陷入了沉思之中。
他当皇帝这么多年,虽有心建功立业,成就万世帝名。
但现实情况却将他压得完全喘不过气来。
刚登基的时候,朝廷内乱不休,他几乎杀了一代的官员才算是坐稳了皇位,之后便重用严高等奸佞来掌控朝局。
严高等人虽对他言听计从,但这些人的手脚却不干净,贪污受贿无所不用其极。
他原本想着朝局稳定之后,便将这些人一脚踹开,但当年紫禁城中的杀戮和鲜血却一直萦绕在他的心头,让他半刻也不敢放松,所以他也不敢丢掉严高这个好用的工具。
同时,大周国四面八方的强敌也时时刻刻紧盯着他,让他半刻喘息的时间也得不到。
他兢兢业业施政几十年,国家不仅没有任何兴盛的迹象,反而是愈加颓败。
直到听完了刘凌的这篇文章,他猛然间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之前几十年,他一直都是在挖东墙补西墙,从未思考过全局的战略,如今听到刘凌的伐谋伐交伐兵之论之后,他才猛然惊醒。
此时萧帝脑海之中无数个想法涌现出来,就在他在想具体的实施方法的时候,又猛然觉察到胸前一阵沉闷。
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虽保养得当,可也已经满是皱纹,想到头上隐藏着的缕缕白发。
萧帝忍不住感叹道:“唉!他要是早生二十年该多好啊!”
此话一出,严高心中不由得一沉。
他高居首辅之位数十年,一直稳如泰山,哪怕是萧帝刻意培养出来的于廷益他也并未将其放在眼里。
可在听到这篇文章的时候,他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的缺陷政务能力。
就大周朝的历任内阁成员而言,严高的能力只能算是中等,很多较为复杂的事情,他处理的都不怎么样。
再加上他嫉贤妒能的性格,以及独断专行的习惯,很多有能力的官员也都被他打压了下去。
大周朝这些年军事上处处被动,财政上捉襟见肘,政治一片混乱,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因为严高这个内阁首辅的无能。
作为朝廷的二把手,他除了捞钱圈地打压异己粉饰太平之外,什么都没干过也干不成。
若换一群有才干的人上位,大周朝也未必会走到如此地步。
当然归根结底,还是萧帝自己的原因,若非他重用严高稳定帝位,朝政也不会沦落到如此地步。
现在,萧帝的帝位已经稳固下来,若再有一个忠诚于他,并且政务能力出众的人出现,他必定会毫不留情的将自己踹到一边去。
而凭借着自己之前干的那些事情,若骤然退位,哪怕萧帝不对自己怎么样,其他人也必定会要了自己的老命。
想到这,严高的眼中已经流露出了杀意。
不行,一定要将这个叫刘凌的家伙,按死在诏狱之中。
想到这,严高佝偻着身子上前道:“陛下,此人有大才是不假,但若是不够忠心,那未来必将成为祸害!”
听到这话,萧帝原本火热的眼睛,也变得阴沉起来。
造反出身的他,最忌讳的便是别人的不忠。
旁边的杨继盛自然也听出了严高的意思,一直对严氏一党恨之入骨的他,当即便反驳道:“刘凌为感皇恩,不顾生死去鲁州抗击倭奴,足可见其对陛下之忠心?”
严高也毫不示弱,他冷声道:“此言差矣,他未经允许便擅自调兵出境,足可见他目无王法,目无君上,胆大妄为,欺世盗名。”
“此人若不加遏制,今后指不定闯出多大的祸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