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七章 诱饵
当天晚上就留在江口北没走。
买来的鱼,找家街边小馆帮给炖了,吃一条,其余的当成报酬送给了老板。
入了夜,我爬到那家茶楼房顶躺下,默数十息,闭眼入睡。
再重新睁眼,老大一轮月亮挂在头顶,近得触手可摸。
寒意刺骨。
我没有立刻起来,而是躺了片刻,等适应了这股寒意,行动无碍,这才起身,在房顶走了一圈后,迈步飘飘下楼。
始终没有回头。
阴魂出窍最忌讳的就是回望本体。
只一眼,就会被强行拉回去,轻的短时间无法再自主离体,严重的可能还会导致魂体震荡,表现在体征上则是失眠头痛低烧注意力无法集中记忆力短期下降等症状。
很多人在睡觉的时候,会觉得自己飘起来,然后突然下坠落回身体惊醒,其实就是魂体过轻,在睡梦中不自觉离窍浮动,感觉上似乎飘得很高,实际上能离开一个身位就是多的。
下坠就是因为本能意识到这样的漂浮不是正常状态,发觉了本体存在,魂体被强行拽回,但因为距离近,受伤不严重,最多也就是会出现短暂心悸心慌,稍严重些也不过是短暂失眠,稍缓一缓,身体就能自己调节回来。
也有个别人情况特殊,魂体离开本体较远,落回后的症状更严重一些,惊悸多魇,通夕不寐,光靠身体自己调节缓慢艰难,导致症状长期,进而对身体造成损伤,反过来又加重症状,形成恶性循环,这个时候既可以请先生上门安魂,也可以服用真珠母丸独活汤来治疗,主要还是得依具体情况辩证治疗。
从茶楼上飘落到街面,寒意稍减,脚下感觉到了微微的温热。
阴魂类鬼,与本体的感觉正好相当,阳寒阴赤。
出体时感觉到的寒冷就是阳气侵蚀,而现在脚下温热则是阴气过重。
这是前些天阴兵过境的后遗症,短则一个月,长则半年,才能彻底消解。
这段时间里,附近居民会受阴气影响而魂弱气滞,成人多见失眠足寒胸闷偏头疼呼吸不畅,小儿则多会夜间惊悸啼哭不眠,偶有低热皮疹症状。
想化解这种问题用小术不行,得靠正道大脉做法事来调和这一带的阴阳。
但没有哪个正道大脉会为了这点小事特意跑来做场法事,所以多数时候只能靠人自己熬,熬到天地自然调解回阴阳平衡状态。
我沿着街路,慢慢向前,先进江口北中学。
学校内的阴气越发浓重,寒意越发浅淡。
尤其是走在阴兵经过的路线上,几乎感觉不到寒意。
只是阴气这么重,却什么散魂游鬼都没有出现。
我逆着阴兵路线回走,越走越热,最终感觉整个魂体都暖洋洋无比舒适的时候,在教学楼正厅停了下来。
这里阴气最浓,最适合阴魂活动,必定是阴兵入阳世的出口。
阴兵入世过境,是天地环境剧变所引发,多为大灾大难,不是人力能决定的。
但如果可以预先判定灾难位置,就能通过术法阵来影响阴兵入世的出口和行进路线,以达到借阴气和阴兵的目的。
正厅内迎门有一面大镜子,镜面上还有红字的校训,“朴诚勇毅,自强不息。”
左下角一竖行小字,“金城第一造镜厂,一九五四年制。”
站到镜前,能清楚地感觉到燥热扑面而来,仿佛站到了火炉前。
我绕到镜子后面,就见镜背隐隐透出复杂繁琐的符纹,起头便是钦奉酆都大帝,架子搭成门状,落符胆急急如律令。符下一层,又有太上北极八神符。再下一层六官门诸咒。再下一层则是密密麻麻的酆都二十四宫名,十会斋功十五名号。如此繁复四层,四围八角九宫压有诸神帝君将军使者印。
层层叠叠,杂而不乱,猛一搭眼,宛如精致繁琐的花纹般令人赏心悦目。
更有森森威严气息。
这不是符,而是集合了符咒印大箓,不是民间流传的外道小术。
使用的时候,需要举行仪轨,请筹法词。
常老仙白莲出身,混杂了民间巫术外道邪法,使不出这样的正道大箓。
只是不知道来自何方。
地仙府,纯阳宫,抑或是其他什么势力。
常老仙这个人的背后阴影实在是过于复杂。
不知道当年黄玄然主持公审枪毙常老仙的时候,知不知道这些事情。
我伸指就着镜背符纹,一笔笔临摹下来,结合自己所学的外道符咒,竟然颇有所得,想要完全复现这大箓不太可能,但或许可以就此做些改造,制一道单纯的借阴气的符。
两遍临下来,正要再临第三遍,呜呜咽咽的哭声自外间隐约传来。
我侧耳细听,不由失笑。
这是人声,不是鬼声。
很可能是死掉的水耗子家属在祭奠亲人。
他们这行本身见不得光,又收了苗正平的钱,不敢白天祭奠,只能晚上来。
可再细细一听,我不由一怔,放弃了临摹第三遍的打算,沿着阴兵过境的路线走出学校。
远远就瞧见江边有一簇晃动的火光。
火光旁,跪着个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身影。
更远处的江面上,黑影绰绰,密密麻麻。
没有在路上的散魂游鬼原来在这里。
他们正慢慢时自上下游聚集过来,虎视眈眈地望着火光旁的那人,慢慢向着岸边靠近。
重重黑影中,闪烁着无数贪婪的红光。
那是诸魂鬼的眼睛。
太上青律说诸鬼品相经中言:鬼目赤为厉,皆深怨横死,与人仇。
正常的烧纸祭奠引不来这么多凶厉鬼魂。
我步下江滩,走到那身影后方。
她毫无所觉,一边烧纸,一边在低声念叨。
“今天是第三天了,汪先生说连烧三天,就能保佑你一路顺畅入地府,不会流落在人间当孤魂野鬼。
烧给你的钱都收好,就走吧。听老高叔说你有个师弟来了金城,想给你报仇,我本来想去找他问问,有没有你的衣服物品什么的,好给你下个坟,以后逢年过节也有个烧纸送钱的地方。
可我就是你一个病人,这么找去不合适,让人知道了会嚼舌头,我自己倒不怕,可得为樱桃着想,不能让她以后让人说三道四抬不起头。
老高叔说你是金城江湖的大人物,是什么地仙会的老仙爷,跟脚深厚,不会少了人给你烧纸上供。
他说的这些我不懂,我也不知道你是什么大人物,跟你相处的时间也少,可总觉得你挺孤单的,就从来没见你真心笑过。
你没去救我和樱桃,我怨你恨你,后来我想明白了,是我对你有了念想,所以才会怨恨,可我又不是你什么人,你去救是仁义,不去救是道理……”
声音平静,话语零碎,甚至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她的后颈上有淡淡的血痕。
看起来仿佛是不小心刮压出来的血凛子。
实际上,这是个符。
这个符在身,她就成了江上诸鬼眼中用于祭祀的生口。
这些厉鬼会在睡梦中纠缠她,折磨她,迷惑她,最终她会被纠缠到失去理智,投江自杀。
她只是个普通的列车员,谁会花这个心思来害她?
这是个圈套。
她是这个圈套里的诱饵。
那么问题来了。
周成已经死了,这个诱饵钓的能是谁?
江上群鬼已经涌到了岸边。
只差一点就可以上岸。
阴风涌动。
冯娟不自觉地缩了缩肩膀。
我抬起头,注视着岸边的群鬼,把左手轻轻放到冯娟的后颈上。
群鬼骚动,带着明显的愤怒怨恨,缓慢却又坚决地涌上江滩。
我向前伸出右手。
手上多了一根树枝。
枝头还带着开得正艳的鲜花。
然后,我挥动树枝,击向了悬在空中的那一轮触手可及的硕大月亮。
江上群鬼惊恐退缩,化为滚滚黑影逃回江中。
树枝停顿在空中,并没能击到月亮上。
陆尘音的那一击,我还没有完全领会,现在只学会了个样子,但却足够吓退群鬼了。
群鬼逃遁带起阵阵阴风,卷得江面浪头涌动,发出哗哗大响。
冯娟有些畏惧地抬头看向江面,明显加快了烧纸的速度。
满满两大袋烧纸全都变成了纸灰。
我在空中虚虚抓了一把,按在她后颈上。
冯娟不自在地摸了摸后脖子,简单收拾了东西,又对着江面说:“周成,我走了,你好好的去吧,别在人间停着,投个好人家,下辈子开开心心的。”
我立刻回归本体,起身站到茶楼房顶的边角,遥遥看向正在江滩上艰难走回来的冯娟。
冯娟回到了马路上,打开锁在路边的自行车,就准备上车走人。
我从茶楼上跳下去,正落到她身前。
冯娟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惊叫。
但只叫到一半,她就猛得捂住了嘴。
“我叫惠念恩,是周成的师弟。”我沉声说,“你叫冯娟是吧。”
冯娟呆了一呆,放下捂嘴的手,怀疑地看着我,“你认识我?”
“师兄在信里提过你。”我面无表情地说,“谁让你来江边祭奠他的?”
冯娟犹豫了一下,说:“是汪先生,汪有顺,我们区上有名的阴阳先生,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里是师兄遇难的地方,我来看看能不能查出些线索,居然就遇上了你,这可真是巧了。”我冷笑着,上下打量着冯娟,“你被人骗了。”
“什么?”冯娟一脸愕然。
我说:“你要只是师兄的一个普通病人,有什么资格来祭奠他?那个汪先生是有主动找上你,给你出了这个主意吧。有人知道了你和他的关系,想用你试探他是不是真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