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和谐融洽的气氛中,苏厉道:“周王言,赵不量力,欲与秦争;天与之秦,何能失之!秦奋天威,行天道,戮灭赵虏,上党复归,是秦之幸,天之幸也。王谨以贺!”
张禄则侃侃而谈,从几年前赵人易城的骗局开始说起,说到阏与大战,以及与韩国的一系列战争,最后说到韩国派阳成君将上党献给秦国,却又暗地献给赵国,挑起两国争战,“今上赖宗庙之德,下赖士卒用命,终歼赵虏,复吾上党,实天之幸也。而韩与赵,终为秦所伐也!”
苏厉淡淡一笑,道:“臣有一言,应侯请听。秦尝攻韩,围邢丘,困上党,上党之民皆反为赵。天下不乐为秦民之日久矣。今亡赵,北地入燕,东地入齐,南地入韩魏,则君之所得盖寡矣。”
张禄道:“昔魏献安邑,魏民尽归之。而秦赦罪人往居之,及募天下流民,得众十余万。秦攻上党,得河东之力巨。河内南阳,三晋地也,秦得之,而征其民以御赵军。岂得谓天下不乐为秦民耶?秦灭赵,固也失其顽民。然秦有功必赏,有过必罚。无过,虽士伍而一毫不能犯也;无功,虽宗室一爵不可加也。民初不便,久必便而归也。”
苏厉道:“臣闻民之归仁也,犹水之就下。不闻以苛法。”
张禄道:“秦法虽苛,仁之用也。先生勿为俗言所误,以为法必不仁,仁必不法。夫法者,导民向善,而阻其恶,仁者之心也。秦法之行也,天下必归之!卿其待之!”
苏厉改换了话题,道:“武安君为秦战胜攻取者七十馀城,南定鄢郢汉中,北禽赵括之军,虽周召吕望之功不益于此矣。今赵亡,秦王王,则武安君必为三公,君能为之下乎?……虽无欲为之下,固不得已矣。”
张禄道:“秦阬赵军四十万,秦赵之恨未之可息,虽不欲战,岂可得乎!”
苏厉一听有门,道:“臣意,秦赵之争,其始不过蔺离石祁焦黎牛狐六城而已,赵固知不敌,愿以公门献此六城以和。”
张禄道:“非焦黎牛狐,乃聊摄令庐。”
苏厉道:“或臣耳拙,有所差池。应侯所言,必不误也。赵献六城以和秦,乃具诚。不如因而割之,无以为武安君功也。”
张禄道:“卿自出周,愿闻赵人之意。”
苏厉道:“臣闻赵人使臣已离邯郸,朝暮必至。应侯其待之!”
次日,秦王在章台宫宴请苏厉。苏厉大颂秦王之德,宾主尽欢。
典客府又来馆驿找苏厉,将秦王准备的回礼单交给苏厉,通知苏厉三天后回国。苏厉道:“臣启自洛阳,敝邑之王再三致意武安君,愿往见之,乃敢报也。三日后启程,不敢误也。”
典客府回去后上报,夜间来报道:“武安君小恙,居于封地。今则略起,愿旦日晤大夫!”苏厉满口答应。
次日,典客府行人复驾车接苏厉去见白起。白起没有住在章台宫附近,车乘走了一个时辰,才到达武安君府。
门前迎候的人身着齐衰,看来正在服丧。苏厉有些吃惊,问道:“武安君……?”
典客行人小声回答道:“白伯于长平阵前亡。”
苏厉当即摘下自己的冠,解开上裳,把左胳膊露出来,趋步上前,深深施礼。白仲礼敬道:“不祥之身,敢劳大夫起动!”
苏厉道:“厉不知君上哀恸,深自惊扰,死罪死罪!逝者归矣,生者不顾!”
苏厉让随从将自己的头发用一条布带束住,才在白仲揖让下,进入庭院。入院后,苏厉高声道:“周大夫厉,谨致哀!”从袖中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礼单,执手立在萧墙前。白仲接过礼单,跑进堂中,少时出来道:“白氏素无功于周,不敢承哀!”
苏厉道:“武安君代天行伐,焉得无功!天子谨致哀!”
白仲又进去,少时将白起扶出来。白起身着斩衰,神情哀戚。白仲道:“伯何幸,得天子致哀,谨谢!”一面施礼下去。
苏厉复趋步上前,于阶前拜道:“臣厉,得睹武安君,幸何如之!”
白起不答,道:“伯亡于阵,葬于异乡,不得亲见大夫。”
苏厉道:“愿于灵前致哀。”
白仲苏厉带到堂侧的一座小间内,一只几案上摆放着果品和酒肉,一面灵牌,上书“秦公大夫白伯”。苏厉并无其仓致祭之品,只能取出一串钱来,双手捧到案上,哀哭三声,伏拜三下。白仲在几案旁回礼。
祭毕,两人再次回到正堂,与白起东西对坐。白仲只捧来一尊清水,舀出奉上。白起道:“家遭不祥,诸礼轻慢!”
意外的情境,把苏厉准备好的话完全打乱了。现在明显不宜再颂扬白起的武功卓著,劳苦功高之类。苏厉想了些慰问的话,向白起表示了哀悼。白起虽然神情明显悲哀,但却对苏厉的话并无反应,只是依礼回话。苏厉撞了个软钉子。
苏厉道:“周王再三致意武安君,天下名士,周召吕望之功不益于此矣。”
白起道:“此皆秦王之功,臣何德,敢劳周王慰问!”
苏厉道:“昔楚有养由基者,善射;去柳叶者百步而射之,百发百中。左右皆曰善。有一人过曰,善射,可教射也矣。”
白起不知苏厉何意,漫而答曰:“彼曰可教,必善射者也。”
苏厉道:“非也。客曰,我不能教子支左屈右。然射柳叶者,百发百中,而不已善息;少焉气力倦,弓拨矢钩,一发不中,前功尽矣。”
白起闻此言,身上一震。
苏厉看在眼里,道:“百发百中,固难矣;一发不中,而前功尽矣,何其易哉!”
白起道:“将军死战,分也。臣以百战见功,幸也。今则衰矣,长平无功,而伯子见弃!”
苏厉道:“武安君罹亲子之痛,建不世之功,秦王虽分国而封之,又何过焉!彼时,周王必有贺也!”
白起道:“但谢周王,言臣待罪家中,不敢承也。”
苏厉把要说的话说出来了,效果如何也心里不底。见白起似乎油盐不进,再闲聊也句,告辞出来。
回到驿馆,留守的随从将他拉进房间里,小声道:“窃闻,汾上秦军已下赵城,将至霍氏。上党秦军已过清漳,占赵简子城,将至武安皮牢!”
这一下可把苏厉吓得不轻,如果秦军的攻势如摧枯拉朽,那还有什么可谈的?只得谈投降了!要想谈媾和,那必须能够挡住秦军的进攻才行。
在和张禄会晤之后,苏厉就让一名洛阳商贾传话给虞卿,让他迅速派人入秦,与秦商议媾和事宜,张禄显然有意媾和;媾和的条件就是那六座不该占而占,该交而未交的城池。
又等了两天,赵人的使臣还没有进城,苏厉则不能再等,率领周使团,领了秦王回赠的礼物,出咸阳,乘船沿渭水而下,再走陆地,进入函谷。
在渭水岸边的馆驿内,苏厉终于见到了赵国使团,为首的名郝,大约是郝氏,家境寒微,没有取名,便以氏为命,称赵郝。苏厉想办法与赵郝秘密见了面,与之密议了一些谈判技巧,就率领使团离开秦国,还归洛阳。
在洛阳,苏厉向虞卿详细介绍了在秦国的经历,特别是与张禄白起会面的经过。虞卿对张禄的反应十分感兴趣,道:“应侯但稍具私心,赵可救矣!”
苏厉道:“唯说武安君,似未能动之。”
虞卿则很有把握地道:“但种恨芽,久必萌也!”
与赵郝前后进咸阳的,还有韩使,据称也是入咸阳为贺的,所献之城为垣雍。这是早在长平之战刚刚结束时就定了的,现在再献一次,主要是表现自己与秦的亲密关系。
更远的楚魏齐卫燕等诸侯,也都遣使致贺,冠盖盈于道路,纷纷向咸阳而来。
前线的战况对赵十分不利。司马靳率军占领了霍氏,太原的大门已经打开,随邬等县,以及所谓祁氏之田,昭余祁地,皆在秦军攻击范围之内。上党王龁的部队也攻陷了地势险要的皮牢,打开了下山的通道,山下就是昔日中更胡阳曾经攻略过的武安,武安之外,就是邯郸!
皮绾将二万关中刑徒带到上党,交给王龁。休整三天后,王龁从上党出发,于十一月望日进入黎城。黎城所在之地又名壶关,这里是一片比较开阔的谷地,比着壶身,身后的潞城是壶柄,再往前,就是两山夹峙的山间小道,是为壶嘴。王龁不敢大意,远远地向谷地两侧的山地放出哨探,探得清楚沿途并无赵军行动,才挥军东进,沿着蜿蜒的山道,前出到清漳河边。这里,他看到了赵军留下的营垒。营垒后方是一座年久失修的老城,故老传言,这是赵简子为攻略邯郸而修建的一处前进基地,当地人称简子城。简子城周围,有百十户人家,依傍着清漳水,耕种为生。
赵郝接连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