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军官下令“冲”,举火把的士卒立即将两支火把左右平举,山下的呐喊声从间断的呼喊变成经久不息;不久传来了弓弦的弹响声和飞矢的呼啸声,尖叫和哀号声也开始夹杂其间;再往后传来了兵器的撞击声,惨呼声也大量增加。
蒙骜灵机一动,突然在沟内大声呼喊道:“不更林向左,不更火向右,勿令贼去!”
突然的发令声,令在场的人惊慌失措,多数人尖叫一声,抛下兵器就往山下跑。军官也惊愕地回过头来。蒙骜伏身紧跑几步,从地上捡起一支敌军扔下的长矛,站起身来,大声叫道:“杀!”挺着长矛冲杀出来。伏在沟内的哨兵也呐喊一声,挺着兵器冲过来。
在军官身边的只剩下不足三十人,还有十来个人手里拿的是火把,没有兵器。见黑暗中有人冲过来,几名勇敢的士兵也挺着矛过来迎击,但毕竟的仓促应战,思想准备不充分,敌军的位置也判断得不准确,朝着大队黑影的方向冲过去,不想蒙骜在他们的侧面。蒙骜侧向一矛,刺中近处一名士兵的腰胁,巨大的撞击力将这名士兵抛起来,倒在旁边队友的脚下,同时发出一声尖叫;队友立足不稳,一个跟头摔倒在地,后脑遭到矛柲的重重一击,“哼”地一声,也倒下了。蒙骜打倒两人,从露出的空当中猛地扑向那名军官。那名军官也惊慌失措,见两声惨叫后一名士兵冲出来,正不知他身后还有多少人,大叫一声就往山下跑,带得身边的士兵也都丢下兵器,跑下山去。
山上的火把没有了,山下的士卒失去指挥,进退失据,也在秦军的反冲锋下四散而逃。蒙骜立即将这十人整好队,命令他们不要杀死溃兵,争取多抓几个俘虏,随后快速下山去;一边走一边大声用赵音叫道:“降者免死!降者免死!”那些昏头昏脑跑上山的溃兵听到叫喊声,立即放下兵器,高举双手,被带到营中。蒙骜下令停止追击,令军使传令,士卒们只将沿途击伤的敌军衣物剥下;待队伍收拢,蒙骜指派一百人,换上剥下来的敌军衣物,由自己俘虏的十几名俘虏带领,扮着溃军,跟着大队溃兵跑。
在崩溃的当初,人们受恐惧的驱使,会漫无目的地乱跑;要等到恐惧稍稍平息,清醒过来,才会去选择目标。当这支伪装的溃军转入山脚时,正好有许多从山上河边沟中出来三三两两的溃兵。见这一支队伍人数还多,也就纷纷加入,跟在队伍里往回走。就在这时,身后喊杀声又起,这群人慌慌张张,也加快了步伐,有些甚至奔跑起来,直到听不到喊杀声才慢下脚步。
在一群群溃兵的引导下,这支部队沿着河曲七弯八拐,终于来到合阳城外。
与少水河谷的许多山城一样,合阳城也是依山傍水而建,方圆里许。那名军官跑得快,先一步进了城,站在城门上,一面平息自己紧张的心情,一面收容溃军。
溃军或三三两两,或成群,陆续返回。军官命令他们各自归家,勿得妄出,但有号令,立即上城守御。由于溃兵回来得不多,军官的心里十分担忧。就在他担忧的时候,忽见远处出来一大片黑影,乱乱哄哄,不成行列,应该是一大队溃兵。军官心中一喜,立即跑下城来,在城门口等待。等他们到达时,询问他们是那个里的,那群溃兵中立即有人接口回答自己的里名。军官一一挥手放行。突然,军官感觉到不些不对头:这群溃兵中竟然有一队手执兵器,而且行列相对整齐,他急忙问道:“汝等何队?”
旁边还有溃兵乱哄哄地自报里户,却不见那群人中有人出来,军官急忙挥散这群乱兵,走到那队士兵的跟前,为首的一人道:“吾乃秦兵也!”不等军官反应过来,两支长戟刺中了他的身体,将他刺倒。随即这群人一起呐喊,将身边的溃兵刺倒了一片,冲进城去。那名军官身上披甲,虽然被刺倒了,所幸受伤不重,但也被五名秦军士卒按住,押上城楼。
城楼上鼓声大作,这群人大叫:“秦人入城矣!秦人入城矣!”将拥挤在城门边的敌军杀散,占领了城门。片刻之后,追踪而至的秦军后援四百人赶到,冲进城门,控制了城主府和各个城门,并在里衢中放了警戒,完全占领了城池。
蒙骜于黎明之前进入城主府,立即审讯了城主和那名军官。那名军官是赵国的百人将,率领一百赵军镇守合阳。按照赵国的军制,长期驻守边地的赵军,并不是从赵国或邯郸征集的农民,而是出自百人将自己的宗族;换句话说,这一百人其实都是赵氏宗亲,只不过由于血缘关系较远,已经没有了权势,沦落为低级士人。尽管如此,还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一名百人将得到镇守边地的指令,宗族中的亲友会被首先招聘驻守边地是可以征收当地的钱粮作为俸禄的差事,虽然油水不大,还有些危险,但也是一件生计,对于陷入穷困的人来说,也是一条出路。而赵国之所以要在合阳驻军,是因为合阳扼守着少水河谷通往上党的道路:从合阳溯合水东行,翻过一道山岭,就进入了漳水一条支流的源头;沿河而下就是上党的首府长子!其间路程大约百里,如果让精锐的魏武卒来走,半天急行军就到了。
合阳城主和百人将都知道三晋与河东守秘密会面的事。虽然事关重大,但在蒙骜的软硬兼施下,两人还是披露了各自知道的事情经过。早在去年年初,邯郸战败,赵军突入上党,皮绾李冰守上党时,秦赵之间就有默契:以丹朱岭为界,以南的长平高都归秦军,以北的诸城归赵军,双方互不侵犯,各自安心种地。蒙骜接任后,也没有打破这一默契。但随着魏韩楚大军的进入,上党兵力增厚;而赵军也将于秋收后派出援军。而且上卿廉颇亲自指挥上党的军事,上党守李崇只负责后勤保障。
随着长平被赵军攻克,高都和端氏都受到威胁。但由于上党军粮不足,进入的联军不得不以主要精力垦地种粮,这也是蒙骜他们为什么没有经受太大压力的原因。如果十几万大军一起压过来,蒙骜恐怕就没有这么轻松了。
少水河谷一直是韩国的领地,就算秦军占领了上党,也未能在这片谷地推行秦法,只是从他们这里收一些赋税而已。对于少水河谷的诸城来说,向上党缴纳赋税已经是常规,至于缴纳的对象是韩还是秦倒也不是很在意。两边相安无事了一两年。
赵军攻占上党,又把这片土地交还给韩国,以换取韩国的粮食援助,韩国又重新恢复了对少水河谷的管理。但目前占据上党的是赵人,上党守是赵国的李崇,韩国只不过派过来些官吏,与赵国共管,在上党没有统治基础,只能出些主意。
毕竟韩国曾经长期管理上党,对上党的路径十分熟悉;赵国也曾在上党有些领地,旧的记忆犹在。他们对少水河谷的要点有准确的认识。不起眼的合阳就是一例。
取道少水河谷,三晋得以绕过蒙骜,直接与河东守王稽取得联系。三晋在河东各有需求:汾上是韩国的故地,安邑是魏国的故都,占领汾上和安邑是韩魏两国的要求。但相比河东,三晋最想攻取的还是河内。河内不仅地处要道,商业发达,而且人民富庶。三晋遂以不完全占领河东为条件,要求王稽不要支持蒙骜。
蒙骜所处的上党,地处前线,兵民一体,又经历上党和邯郸两场持续了一年的战争,钱粮几乎被耗尽,作战必须依靠河东的支持。但另一方面,蒙骜在上党作战,将敌军挡在河东之外,使河东免于战火,河东也是直接的受益者,河东上党相互支持,本是双赢的局面。但随着长平的丢失,王稽感到极大的压力:上党惟一可以阻挡联军的支撑点只有端氏,而蒙骜除了坚守端氏外,还要兼顾高都,以免联军南下河内。这让王稽对蒙骜能否将联军挡在河东之外失去信心;而且蒙骜明确要求河东作好抵御联军进攻的准备,反映了蒙骜自己对抵御联军也信心不足。王稽是谒者出身,虽然能够直接通天,但无论是行政能力还是军事能力都无法满足在敌军优势兵力的进攻下,守卫河东的要求。为了避免失地之罪,他也生出了通过外交手段解除危机的想法。
韩国主动派出使者谈判,王稽立即抓住。从五月开始,王稽与韩国的外交谈判就在秘密进行中。王稽指出的条件是:他可以断绝对蒙骜的支持,但三晋必须承诺不进攻河东。由于蒙骜作战机动灵活,廉颇连吃了两个小亏,也感到十分吃力,亟需王稽的配合。所以在赵国的调解下,双方各让一步:王稽停止对蒙骜的支持,联军只占领汾上诸城,给王稽保留安邑,让他可以向秦王交代。另一方面,联军内部,韩国占领汾上,把河内南阳完全交给魏国攻取,韩国不加干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