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这两个小辈都来了,那咱们就说开吧。”诸葛先生站起身,走到几人的面前,对谢颜道:“不知谢姑娘可有什么要说的?”
按理说这样的事不应该问谢颜,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谢庭同意,谢颜没有拒绝的权力。
但谢庭爱女之名由来已久,而宴徐行不看重规矩也是世人皆知之事,诸葛先生虽然年纪大,但并不迂腐,所以才有此一问。
“我……
”这是谢颜第二次回答这个问题,面对众人或是期盼或是忧心的眼神,她心里生了几分忐忑。
这一次宴徐行没有威胁她,她爹也没有出言制止,谢颜知道,他们都在等着她真心实意的答案。
“爹,我的回答和上次一样。”她垂下眼,不敢与谢庭对视,眼尾落在宴徐行的手上,如呢喃一般道:“固之吾愿,与君成悦。”
“好,爹同意了。”谢庭声音在耳边响起。
谢颜已经做好了被父亲训斥的准备,骤然听到谢庭应下,她不可置信地抬起眼,“爹爹?”
谢庭缓缓将手落在她的发顶,眼神慈爱,“你长大了,该有自己的主意,这是好事,想必你娘知道会很高兴的。”
宴徐行说的对,谢颜是一个“被迫”乖巧的姑娘,为了她这个不争气的爹,她变的优秀而坚强,可是正常的女儿家,撒娇和任性才是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性子。
这些年,不是谢颜在依靠他,而是他这个做父亲的依赖着自己的女儿。
如果说这一次的婚事是一场赌博,他愿意给宴徐行一个机会,一个让女儿做回以前的自己的机会。
而他会一直往前走,做阿颜背后最坚定的靠山,让她可以在自己的庇护下,圆满如意地度过一生。
……
如果有人问对自己的婚事有什么想法的话,那谢颜一定会用最美好的词汇来诉说她的期待。
凤冠霞帔十里红妆风光大嫁,一切美好的场面她都曾想象过,但若是嫁的人是宴徐行,那谢颜觉得自己的一切愿景都是奢望。
倒不是说宴徐行做不到,以他的本事和权势,他定然会用他能用的起的最高规制和礼仪来张罗这场婚事。
实际上他已经这么做了。
自打谢庭答应了下来,宴徐行便在安陆县置办了一处宅子,这个宅子还是“熟人”留下的张师爷的别苑。
张师爷不愧是安陆县最贪之人,他的别苑放在整个安陆县也是奢华精致的存在。
不过宴徐行显然不满意,很快调集工匠对宅子进行了大规模整修,尤其是里面的家具装饰,全部都换了一轮。
谢颜却觉得有些不安,这厮该不会真贪污了那些的银钱吧?她不会刚刚成婚就要下狱了吧?
那日之后,为了避嫌,两人便再也没有见过,谢颜想问问宴徐行传言是怎么回事都没机会,每日都被季夏带回来的消息吓到。
连她爹都忍不住跑到她面前徘徊过好几次,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这种恐慌和不安的状况一直持续到成婚那日。
老天爷难得给了面子,这日天气久违地放晴了,暖暖的阳光照在大地上,将安陆县从雪白染成金黄。
天子宠臣宴徐行成婚,江陵府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新官也好,旧臣也罢,全都亲临或是派人祝贺,热热闹闹了好几日。
谢家还从未招待过这么多人,逼的谢庭从仇县令家中借来了好些下人帮忙,即便是这样,也不足以妥善地安置好宾客,谢庭忙的昏天黑地。
还是王微语姐弟来到安陆后听说了这样的情况,大手一挥,从她外祖那里调来了靠谱的管事和下人接管此事,才将局面稳住。
繁杂的规矩走完之后,趁着新郎官还没有来接亲,王微语跑到新房,避退左右,拉着谢颜说了好些体己话。
“原以为我的婚事已经够仓促了,不曾想你竟然和我一样。”王微语道:“咱们不愧是姐妹,连婚事都这般相像。”
“这已经够好了。”谢颜化着精致的妆容,绿衣垂地坐在凳子上,闻言笑道:“你不晓得,前段时间我都被吓死了。”
任谁看见一箱又一箱的聘礼送到家里都会觉得骇人吧?尤其是宴徐行最爱张扬,每进一台箱子,便会撒铜钱庆贺,喜的安陆县的百姓整天堵在谢家门口,绞尽脑汁说吉利话。
谢颜写信抗议过,奈何宴徐行不为所动,还派了人回了信,上面只有短短的两句话,“本使知道你爹爱面子,这些东西叫他给你做嫁妆。”
本朝厚嫁之风盛行,女儿嫁的好不好重不重视全看嫁妆给的足不足,若是女家留下聘礼,给的陪嫁的轻薄了些,女儿到了婆家是会小看的。
谢家本就是清贫,加上谢庭才被贬官不久……
总之,为了女儿的以后考虑,谢庭最终还是收下了这些东西,然后加上自己的全部积蓄,全都给谢颜带了回去。
王微语听罢,也觉得心有余悸,“我成婚的时候,爹娘也给了我好些东西,都是平时我没见过的好物。”
第一次见到那长长的嫁妆单子,王微语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她从出生后,从来没有为银钱苦恼过,但是她爹娘给的那些嫁妆,有的根本就不是银钱能衡量的。
像是什么前朝名家的画作几百年的古董头面好几条街的商店铺子,看的她眼花缭乱,那简直是她这辈子最富裕的时候。
“可不是。”谢颜感同身受,她虽然不知道宴徐行到底给了多少东西,但光是肉眼看见的,已经叫她震惊了。
“罢了!不说这些烦心的事。”王微语转移了话题,递出一个精致的妆匣道:“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这是给你的。”
谢颜正想拒绝,王微语一巴掌拍在了妆匣上,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别说什么我成婚时你没给之类的,你也知道我不缺这些黄白之物,再说了,你不是也给了吗?”
谢颜疑惑看去,见王微语指了指自己的发间,“噗嗤”一声笑了,“真是……”
上次见面的时候,谢颜在送给王微语的话本子里藏了一枚小巧的梨花玉簪。
这是她母亲留下的为数不多的好东西,谢颜在第一次见王微语的时候,就觉得她笑起来的时候很像梨花绽放,纯洁又天真。
梨花玉簪是她迟到的祝福和恭贺。
王微语也笑了,突然倾身抱了抱谢颜,“阿颜,你一定要好好的,若是宴徐行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我让我爹去教训他。”
她本来想说让宋寻去教训宴徐行的,但又想到宋寻不一定能打赢他,还是让她爹“以权压人”吧。
谢颜心念一动,回抱了一下王微语,“放心,咱们都会好好的。”
她会,王微语也会。
外面的锣鼓声开始吵闹了起来,媒婆扭着腰走了进来。催促着谢颜赶紧准备,“新郎官马上便要到了,新娘子赶紧遮面。”
陈氏穿着一身干净的衣裳,将团扇递给谢颜,面露微笑,“好孩子,拿着。”
谢颜母亲故去,陈氏和许氏就是她的长辈,可惜许氏以“要照顾临产的谢兰”为由,没有来此,陈氏便挑起了担子。
刚一拿好,门外便传来了哄笑声,是宴徐行到了。
也不知他积威甚重,亲眷们不敢开玩笑,还是他找的几个傧相实在厉害,总之,除了王微九敢大着胆子拦上几句,其他人全都嘻嘻哈哈地应付过去。
王微九眼见着宴徐行登堂入室,心里默默流泪,阿姐,对不住了,他实在没本事敢拦,宴度支一个眼神都能吓哭他。
隔着扇子,谢颜只能看见一道绯红的身影朝自己走来,靠近了还能闻到他身上好闻的熏香,干净又清爽。
宴徐行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朝着她伸出了手。
谢颜心中一动,将手递到了他的掌心。
掌心的手柔软纤长,宴徐行微微磨蹭两下,与自己粗糙厚实的截然不同。
他甚至能感觉到谢颜的手掌有薄薄的茧子,那是常年做事和写字留下的印记。
宴徐行牵着她的手,带着她走向厅堂,谢庭在那里等着他们。
跟在他们身后充当傧相之一的莫林松了口气,今日的宴徐行总算是有了几分成婚的样子,连繁琐的规矩都愿意听着。
别看他脸上还是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实际上心里紧张的不行,便是他身上的婚服,昨日光是熏香都选了半天功夫。
看来以后当差要长点心了,这个新夫人怕是娶到了主子的心坎儿里。
从厢房走到厅堂的路并不远,只是天气冷,谢颜穿的厚重,又看不清眼前的路,每一步走的格外小心。
好在宴徐行力气大,借着他的力道,她可以轻松些。
到了厅堂的时候,谢庭已经在等着了,他端坐在椅子上,看着女儿朝自己走来,缓缓露出一抹笑。
“阿颜。”谢庭笑着,眼里露出不舍和遗憾,“爹没什么好说的,只盼着你以后能余生康宁。”
谢颜心中一酸,与父亲相依为命的日子在眼前浮现,“爹……
”
“莫哭。”谢庭打断了她的话,“我和你娘都高兴着呢。”
谢颜看着另一边空着的椅子,再也止不住泪水,下意识地要从宴徐行的掌中抽出手来。
她突然就想任性一回,不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