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秋风一天比一天凉了。这天一大早，冯家屋外来了个很意外的客人。

　　冯兴俊打开门，看到站在门外的二弟时，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二弟！你回来了！怎么不提前通知我们一声！”

　　冯兴学说：“进屋去再说吧。我们回来得匆忙，就没有提前通知你们。”

　　冯兴俊看到二弟只提了两只袋子，并没有带行李，疑惑地问：“你的行李呢？是在码头还是在车站，要不要我派个伙计去取回来？”

　　“我们的行李已经送到我们租住的房子里。”冯兴学说，“今天只是趁着休息日，回来跟大哥说一声，我和莫珍妮回上海来了。现在租住在租界那边。”

　　“家里有房子，你们为什么还要出去租房子住呢？”冯兴俊边将二弟让进屋里去，边说：“你回来了也好，我跟三婶的丈夫赵叔在租界那边开了个饭店，你回来正好可以到饭店里去帮忙。”

　　冯兴学却说：“我们这次回来，是被珍妮的大哥请回来的。打算去帮他做事，家里的事，就劳烦大哥操心了。”

　　“啊！这么说，莫家同意你们的婚事了？”冯兴俊欣喜地问。

　　“当然，珍妮的父亲一个月前去世了，现在是他大哥当家，他大哥就将我们接回来了。”

　　“好好，这样就好。那我哪天去跟莫家大哥商量一下，给你们补办一个婚礼。”冯兴俊高兴地说，父亲一心想要他们兄妹攀高枝，总算二弟如了父亲的愿，攀上了莫家的高枝。

　　只是如果二弟结婚，父母要来的话，三妹和小心的婚事，也瞒不住他们了。

　　“婚礼就不需要补办了，我们在日本，已经办过一场隆重的婚礼。并且我们现在也在守孝，办不了婚礼。”冯兴学说，“我们也知道了你和妹妹们的婚事，大嫂呢？怎么不见人？”说着指指他提来的那两袋东西，“这是我们补送给你们的结婚礼物，一点心意。”

　　“哦，今天休息，你大嫂还未起床呢。”冯兴俊有点不好意思，“她不知道你们要来，我这就去叫醒她。我们自家兄弟间，还那么客气干什么？不需要送礼物的。”

　　冯兴学却理解地说：“说了只是一点小心意，你们每个人都有的，你收下吧。不要去叫醒大嫂，随她睡吧，这就是不跟老人住在一起的自由。我们平时休息，经常睡到晌午才起的，也是今天想回来看望一下你们，才起了个大早。”

　　冯兴俊仔细打量着弟弟，发现不过一年不见，弟弟就大变样了，梳着油亮的中分头，穿着一套白西装，皮鞋擦得一点灰尘都看不到，身上散发出一股香水味。坐在沙发上还跷上了二郎腿，面部看着清瘦了些，眼里透出一股阴鸷和锐利。

　　向来中规中矩的冯兴俊很不喜欢弟弟这副打扮，总感觉这副打扮给人的感觉怪怪的，但是想到弟弟已经成年，又不好去干涉他，只得到他对面坐下。吩咐黄妈上茶。

　　同时又觉得既然二弟跟莫小姐办过婚礼，莫家的丧事却不通知冯家，又认为莫家太瞧不起冯家了。这样想着冯兴俊心里就不是很舒服，对冯兴学说：“既然你一个月前就回来了，莫老爷病逝，好歹你也通知一声我们，免得别人说我们失礼。”

　　冯兴学无所谓地说：“我正是不想让你们跟莫家有什么瓜葛，才不让他们通知你的。全上海的人都知道，莫家是倭寇的狗，我们何必要去招惹这种骂名。”

　　冯兴俊听二弟这样说，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这时，苟建翎缓缓走下楼来，看到冯兴学坐在客厅里，惊讶地招呼他：“兴学回来了！什么时候到家的？”

　　冯兴学笑着打趣说：“大嫂早，你还欠我一只红包哦。”

　　苟建翎红了脸，笑着对冯兴俊说：“快去将给二弟准备的那只红包带给他。你一个人回来的吗？有没有找到莫小姐？”

　　“劳大嫂挂心，找到了，这次是跟她一起回来的，一个月前我们就回来了，只是忙于办我岳丈的丧事，今天才得空回来看望一下你们。”

　　“哦！这么说你跟莫小姐成婚了吗？”

　　“是的，因为是在日本举办的婚礼，就没有通知你们。又想着总要回来的，想给你们一个惊喜，就没有在信中告诉你们。”

　　“唔，回来了就好。”苟建翎来到冯兴俊身边坐下，又催冯兴俊：“你去给弟弟拿红包呀。”

　　冯兴学笑着说：“我开玩笑的，难道你真的备有我的红包？”

　　“当然是真的，鞋子也给你备了一双的。”苟建翎笑着问，“莫小姐怎么不跟你一起回来？”

　　“哦，她怀孕了，已经八个月了，快生了，不好意思出门见人了。”冯兴学笑着看向苟建翎的肚子。

　　冯兴俊边上楼拿红包边说：“你大嫂也怀孕了，才三个月，所以我才让她多睡一会儿。”

　　“这可真是大喜事。”冯兴学说，“我听说大妹妹的孩子已经出生了，想不到我们兄妹几个，倒是大妹妹最着急。哪天我请你们上饭店去聚一聚，回去我定好日子再通知你们。”

　　不一会儿，冯兴俊拿了两只红包和一双鞋子下来，递给冯兴学：“当时不知道你能不能找到莫小姐，就只给你准备了鞋子。莫小姐的鞋子，还得麻烦你给个尺码给我们，改日补上。”

　　“你们有这份心意就足够了，不需要补送了。”冯兴学笑哈哈地接过红包和鞋子，转身向苟建翎鞠了一躬：“多谢大嫂。”然后留下自己住宅的电话号码，说是要回去了，妻子快要生孩子了，他得回去陪伴着她，离开她久点都要担心的。

　　送走冯兴学，冯兴俊就给冯雨莹打电话，想告诉她二弟回到上海来这件事，没想到冯雨莹说二哥刚回上海那天就上他们家去了。因为他们家离码头近，二哥一回来就去找了他们。本来也是想回来后就去找大哥大姐的，却没想到莫小姐的父亲在他们回到上海后的第二日就去世了。估计是办完丧事了才到大哥那里去的。而她以为二哥已经去找过大哥大姐，所以就没有跟他们提起这件事。

　　事实上她最近很忙，姜姐牺牲了，在找到新先生前，她要暂时接替姜姐的课，又被组织上派去秘密学习收发电报，拦截电报，破译密码。这个教她破译密码的老师正是赵常明。她是一点时间都抽不出来去给大哥大姐打电话的，并且转头就将二哥回上海这事忘记得一干二净。

　　冯兴俊听到三妹这样说，心里不知怎么的就有点不舒服。但是又一想二弟向来不拘于这些凡俗礼节，当然是觉得哪里近就先上哪里去。这样想着就释然了。

　　李小心得知妻子最近经常上罗氏家去，自然就想到了赵常明，心想莫不是他们有什么重要的事，要不然妻子为何三天两头地往那跑呢？说是去看望刚怀孕的罗氏，也去得太勤快了点。她还以心疼李小心太累为由，不让他去接送她，说她请人力车就好。不过她一般都会在天黑前回来。

　　李小心这阵子确实很忙，医院里太多病患伤员，他常常忙得连晚饭都没时间回来吃，他们也有意要扩大医院，但是又生怕万一哪天一颗炮弹落下来，一切都化为灰烬，最终还是没有扩大医院，能收就收，实在收不下了也没有办法。

　　今天李小心好不容易有点时间回家跟家人一起吃晚饭，吃过晚饭回到他们这边屋里，冯雨莹又说要上罗氏家去一趟时，李小心说：“我送你过去吧。”

　　冯雨莹推辞：“不需要你送，我过去一下就回来。你太辛苦了，难得今天回家早点，早点去休息吧。”

　　“我不累的，莹莹。”李小心干脆直说了，“我知道你在做什么事，赵叔的身份我也是知道的。你知不知道，在这之前，我都救过赵叔两次了。那晚，你也在医院的那晚，我救下的那个人正是赵叔。”

　　冯雨莹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轻声说道：“小心，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李小心轻轻拥抱住妻子，热切地说：“我知道的，虽然我不是你们中的一员，但是我知道的，我是站在你们这一边的。莹莹，让我陪你去，让我保护你。你知不知道，姜姐遇害那晚，就是倒在我的车子旁。”

　　冯雨莹再次惊讶，轻声问：“这么说你也”

　　“不，我不是，但是我会一直跟你并肩战斗。”李小心坚定地说。

　　冯雨莹轻轻扑进丈夫怀里，轻声说：“小心，不是我不信任你，以前姜姐就说你值得信任。可是我，我希望你不要加入我们，就像现在这样最好了，因为我们需要医生朋友。需要敢医治我们的伤员的医生朋友。”

　　这个理由跟李小心设想的差不多。李小心这才知道罗立南和赵常明，包括姜姐为什么那么信任他，却不介绍他加入他们。

　　冯雨莹继续说：“为了防止有人叛变而将我们一锅端，为了保护好我们，我们一般都是单线联系的，姜姐还在世时，我甚至都不认识罗老板，也不知道赵叔是我们的人。所以，小心，你不需要陪同我一起去，你跟我一起去，万一我和赵叔中的哪个人身份暴露，敌人就会怀疑到你头上。”

　　李小心笑了：“只要他们随便调查一下，不就知道我们是夫妇了吗？所以，我们出双入对，有什么不妥呢？你刻意避开我，才显得你做贼心虚呢。好了，别说了，我也不是每次都有时间陪你一起出门的，快走吧，争取在天黑透前回家。”

　　冯雨莹无奈，只好让李小心送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