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昌村本就不大,满打满算百余户人家。
村里来了个教书先生的消息,只用了一个晚上便人尽皆知。
第二天一早,那座自建造起就是用来操办红白喜事的祠堂就已挤满了人。
大多手里提着自家最值钱的物件儿,或是兜里揣着多年积蓄。
都在眼巴巴瞅着后院那紧闭房门,却没一个胆子大的敢上前一步叩响门扉。
老村长则是站在人群前边和几个汉子维持秩序,以免他们这些粗人不懂规矩,惊扰到那位柳秀才。
坐在自己带来的小竹凳上,老人开始吞云吐雾。
从黎明到中午,人群非但没散去反倒是越聚越多。
带着自家孩子求学的妇人汉子,好奇观看的青年,闲来无事凑热闹的老人等等。
人一多,自然少不了嘈杂之声。
不过有老村长在,村民们这才收敛几分,将声音控制在一定程度之内。
这时,有个胆大的年轻妇人蹲下身,对老人问道:“村长,你说这位柳先生学问大不大?既然都是秀才了为啥要往咱们这跑呢,穷沟沟里吃苦头,为个啥?”
这句询问,却引来了另外一位年长妇人的嘲笑。
“我说李寡妇,你该不会是想着这位柳先生是个相貌俊秀的青年公子,好以后凭借你那点可怜姿色去勾搭人家上床吧?告诉你,别美了,先不说这柳先生多大年纪,外头来的人都是见过大世面的,就你这连漂亮都算不上的脸蛋儿,也就比比我们这些黄脸婆还行,勾搭人家?也不照照自己的身段和模样。别以为抹了点胭脂就真把自己当城里人了,按照他们读书人的话讲,你这样的就叫做‘庸脂俗粉’永远上不了台面。”
一长串言语都不带换气儿的,听语气就知道,来者不善。
被称为李寡妇的年轻妇人转过头看去。
果然是那位向来最得理不饶人的贵林嫂。
要是换做其他妇人被这么说,估计当场就得涨红了脸,非得在口头上分个高下不可。
至于动手,大可不必。
光是贵林嫂那虎背熊腰的身段,还有那双如蒲扇般的大手,别说一般女子,就算是壮硕的青年汉子都得敬而远之。
李寡妇也不恼,刚想开口怼回去。
一旁的老村长出言喝道:“够了,还嫌不够丢人吗?平日里你们再怎么吵都好,但今天是咱们村大喜的日子,都消停点儿,别让柳先生对咱们留下不好的印象。”
长辈开了口,这下李寡妇自然没法找回场子,只好默默吃下这个哑巴亏。
贵林嫂眉头一挑,春风得意。
不曾想老村长一碗水端平,转过头,对贵林嫂瞪了一眼,没好气道:“还好意思说别人,挺大的身板心眼这么小,梁子都结了这么久,李秀娘也忍了你一两年了,一点芝麻大小的事情,再这么不依不饶,要不要我让你婆婆跟你掰扯掰扯?”
贵林嫂脸皮子一抖,瞬间没了那股嚣张气焰。
李秀娘哼哼两声没了下文。
街坊邻居私下恩怨暂告一段落。
李秀娘继续询问之前关于柳先生的话题。
老村长磕了磕烟杆儿,笑道:“学问大不大不清楚,不过既然有秀才功名在身,又一身儒雅气,学问应该不会差了。读书人嘛,要么是在庙堂谈论治国良策,要么游学四方高山流水,怎么想的咱们这么猜得到啊!对了,秀娘,你家娃儿好像也满五岁了吧?刚好是入学的年纪,家树打小就聪明,没准识字读书之后也能当个秀才老爷。”
李秀娘想了想,讪讪一笑,“没事儿,又不着急,一两天的时间,耽误不了什么事情的。先看看再说。”
她这次来,实际上更多的心思是想看看这位柳先生的学问大不大,是不是真愿意开设学塾教授学子。
若只是个腹中空空,无几两墨的酒囊饭袋,或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自己儿子交到这样的人手里,那可真就是后悔一辈子的事情。
“对了村长,那位柳先生多大年纪?长相如何?”
一些个是仕途不顺的读书人,穷其一生也未必能让功名更进一步,所以,年纪的大小是决定学问高低的分水岭。
这是李秀娘从城里听来的,对于不对不知道,但起码有个依据不是。
至于长相如何......
老村长呵呵一笑也没点破年轻妇人那点小心思,如实道:“柳先生可不是你们想的那样须发皆白,甚至要比你们这些看热闹的都要年轻,估摸着也就是个二十六七的岁数,相貌嘛......”
搜肠刮肚,老村长似乎在毕生所学当中,找出个最适合柳相的词语。
大家伙儿全都盯着这别边,显然很是好奇。
沉吟许久,老村长忽然一拍膝盖,“丰神俊朗!对,就是个词儿。”
然后就齐齐收获一堆白眼儿。
他们这些粗人自然听不懂这四个字是啥意思,老村长说了等于没说一个样。
祠堂后院种植有株梨树,梨树很老,枝干虬结。
老梨树在这时节,应该是青涩果子高挂枝头的光景,而后院里这颗比较怪异。
按照老村长所说,这株梨树好像从来无叶无果,终年开满梨花,花开花落,亘古不变。
柳相双眼紧闭,坐在梨树下的石桌旁。
似乎在倾听某人诉说一般,时而点头,时而摇头。
随着一声轻笑,柳相睁开眼眸,黑色瞳孔当中闪过一抹深紫。
“谢了,村里大致情况已经明白,以后咱们就是邻居,还请多多包涵。”
举起手中茶杯,朝着老梨树敬了一下。
梨树无风自动,下起了一场梨花雨。
喝完杯中泛凉茶水,站起身,打开院门。
亲眼见到这位柳先生后,众人皆是哗然。
心中暗自赞叹。
赞叹其气质出尘,赞叹其相貌英俊,赞叹其秀才年轻。
特别是名叫李秀娘的年轻妇人,顿时眼睛一亮,笑颜如花。
柳相环视一周,嘴角笑容温和,但言语却不怎么友好。
“既然是由我来当荣昌村的教书先生,那就要立个规矩。”
众人竖耳顷听。
“我有三不收,一不教。”
“一,没交束修者,不收。”
“二,看不顺眼者,不收。”
“三,不是本村者,不收。”
“还有便是,年纪大于二十者,不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