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里老天爷的脾气谁都说不好,可能上一刻还是晴空白昼,下一刻就是细雨绵绵的光景。
沿着山路艰难缓行的三人最终在一座破旧的寺庙里歇脚。
虽说四面漏风,不过也能暂时遮蔽风雨。
在小雨转大雨的前夕,米月找了些柴火回来,点燃之后,昏暗寺庙内多了一丝暖意。
秋风透过窗户,呜咽如鬼哭之声。
三人聚拢在火堆旁边,老妪神情平静,拨弄着火堆,煮着白粥。
似乎是怕两个小家伙走这么远的山路体力不支,顺带还加了一把肉干。
不多时,破庙之内,食物香气弥漫。
噼里啪啦。
外面天色逐渐昏暗,小雨转而倾盆。
“秋老虎还真是不讲道理,这天说变就变,好在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不然咱们就得成落汤鸡了。”
米月一边嘟囔,一边嗦着碗里白粥。
禹秀薇是个恬静的性子,言语很少,只是稍稍点头,同意了少年的这个说法。
老妪笑了笑:“秋季虽说变化无常,却是农户人家日思夜想岁岁盼望的时候,稻谷丰收与否,果实高挂枝头,都在这一天有了定论,小子,以后读书多用功些,外边可比不得在老祠堂,在镇子你怎么闹腾都没事儿,但只身在外还是要收敛些脾气,不然你的性子很容易吃亏的。”
赵春生很喜欢这对青梅竹马,不然也不会主动为其护道一程。
官塾比不得私塾,规矩严苛,条条框框,米月又是个跳脱的性子,那边的学塾先生可从来不会因人而异,去包容去理解。
米月认真点头,“婆婆放心,都记下了。”
禹秀薇道:“他要是犯浑,我肯定拦着。”
老妪笑了笑,没再言语。
年纪小是好事儿,有心气儿,对于不了解的事物总是好奇抬头,然后步步坚定,不用去考虑太多前因后果,笔直向前就好。
那些个被人夸赞的早慧什么的,其实在赵春生看来并不好,容易封锁少年心性,没了那股气血气,可能就要低头一辈子,身累心更累。
什么样的年纪想什么样的事情,顺其自然反而会一鸣惊人。
听着屋外雨珠迸裂声。
米月忽然心头一动,对老妪道:“婆婆,你和柳先生是不是同一类人?”
说起这个,禹秀薇也同时看去,她心底也是好奇。
至于那一类人是怎样的,米月早有猜测,随着寇夫子的离去,也成为了现实。
赵春生笑着摇头。
“啊”
少年少女皆是失望。
不过赵春生紧接着道:“我可没法和柳先生相比。”
米月又低声问:“赵婆婆,我能不能问问您老人家如今大寿多少?”
听说修行之人的寿命可都是极为悠久和漫长的,按照这么估算的话,眼前的老婆婆可不仅仅是表面看上去这般年纪。
对于这些事情,赵春生也没什么想隐瞒的,既然他们日后注定要背井离乡,多知道些事情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具体多大我忘记了,不过一百年前,我走出村子的时候也就跟你们一般大。再回首,好像也就昨天刚刚发生的事情,不曾经如今已是两鬓如霜的光景。所以,你们两个小家伙要多珍惜眼前人,知道不?”
少年少女先是同时哇了一声,看赵春生这股子精气神也就最多甲子左右,还真看看不出来过百岁高龄。
惊讶过后,老妪的最后一番话,让米月傻笑,让禹秀薇脸红。
两人其实都已心知肚明,只不过暂时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罢了。
“所以赵婆婆也会飞天遁地咯?”
米月不去当山上神仙是真,但并不妨碍少年对神仙风采有所憧憬。
赵春生和蔼笑道:“飞天遁地谈不上,只是会些粗浅的入门术法,比起你之所想的大风采还差十万八千里呢。”
禹秀薇肯定点头,“已经很了不起了。”
米月应声附和。
赵春生笑意更浓些,可能是人老心也老的缘故,以长辈眼光看向如同孩子的少年少女,终归是慈爱更多。
趁着老人高兴的功夫。
米月嘿嘿笑着,“赵婆婆,反正现在外边老天爷撒尿,根本赶不了山路,这时辰也睡不着,要不麻烦您老人家多费些口舌,讲讲以前的故事呗?”
从未走出过大山的两个孩子自然对于那些所谓仙魔妖鬼很感兴趣。
特别是米月,对这些故事喜欢的紧,不然在小镇那会儿也不会厚着脸皮往茶摊儿一坐就是一下午,不点茶水不打赏钱,腆着一张脸白听说书先生讲那些故事。
禹秀薇是胆子小,又是柔弱的性子,若是搁在以往自然没什么兴趣,不过现在确实挺无聊的,也悄悄凑过来些许,竖起耳朵,静静等待。
赵春生停下拨弄炭火的动作,她笑道:“真想听?”
米月和禹秀薇小鸡啄米般点头。
“行吧,那我就给你们讲个关于树的故事。”
这故事是曾经赵春生跟随师门长辈下山游历期间碰上的一件怪事儿。
说的是有捕鱼人醉酒晚归,误入江沿村落,村里人皆白衣白面,喜吃冷食,哪怕家中房屋缺漏都不曾缝补,见捕鱼人大惊又大喜,请其回家吃酒食肉,一夜欢声笑语,在酒中醉去,第二天一早捕鱼人醒来,借太阳之力方才看清,断壁残垣,青苔杂草缠绕屋脊,哪还有半点有人居住的样子。
待其回神后,两股战战沿路返回,在村口有棵歪脖树,树身粗壮,沿江河而生,树皮虬结,细看之下,竟是一张张鲜活人脸,痛苦,迷茫,哀伤,皆有之。
捕鱼人大惊失色,竭力返回家中,大病三月而逝。
而那棵歪脖树,也被称之为鬼树。
乃是吸收落江之人怨气而生,阴气极重,适宜鬼物依附而居。
故事最后,禹秀薇胆气小,双手搂住胳膊,汗毛直立。
米月倒是没什么,毕竟这些唬人的鬼故事他早就在镇里老人的口中得知不下十数个,也没真见过凶残狰狞的恶鬼。
所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他不太信这个。
此时。
原本神情和蔼的赵春生忽然收敛笑容,转头看向门外。
大雨之中,有人一边拍手,一边走入寺庙,“我说老人家,大晚上讲鬼故事吓唬小孩子,好玩吗?”
来人一身儒衫,三十岁左右,看面相和善,实际在赵春生眼里,周身煞气萦绕不散。
是个背负不知多少人命的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