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就有远游到此的一位大庆官吏,站在这块越来越充满人间烟火气的小镇土地上感慨过:心中桃花源,不外如是。
当朝阳从山的那头升起,又是忙忙碌碌的一天。
小镇的生活表面上就是一滩平静湖水,虽有涟漪荡漾,却细微渺小几乎让人感受不到任何波澜,无论贫寒或是富贵都有着一套独属于自己的生活方式,大体来说,还算太平。
老祠堂内,柳相将小天地重还大天地,洞明与谢琯走出,两人身上各有挂彩。
洞明身上身衣物破损严重,露出好似被火焰之类烧焦的血肉,不过没有血迹,少年模样的天魔脸上也没有丝毫痛苦或者苍白,大体来说只是皮外伤,并未伤及根本。
而且经过一夜厮杀后,先前那些只要稍稍不注意就会泄露的体内魔气此刻已经全部由心而动,这也就代表着他那份地仙道基彻底稳固。
倒是谢琯神色萎靡,一双清亮眼眸中血丝遍布,身上更是血迹斑驳,这只是表象,若是以观他人心湖之法看去,就能见证女子仙师那片历经数百年打磨下的心湖大泽,现如今已是干涸龟裂之景象,这下场,对山上人来说不可谓不凄凉。
女子地仙揉了揉眉心,朝着柳相挥了挥手,告别后跌跌撞撞走出院门返回道观。
柳相也没做任何多余的事情,目送谢琯走远,与洞明问道:“收获如何?”
洞明笑嘻嘻的嘿了一声,紧接着双手一拍,少年身形扭曲蠕动起来,好似以泥土塑造神像般。
不多时,洞明身形化为一位白衣女子,容貌之美英气勃发,手提一杆杀意四起的神枪,光是站在那,观之如亲身面对千军万马。
柳相上下打量了会儿,点点头,笑道:“看样子这位谢仙师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洞明重新变回原来身躯,可着劲儿附和着:“谁说不是呢。”
先前那场问道,互有来往,总体来说都在洞明算计之内。
从最开始以压倒性的术法神通逼得谢琯不得不弃守而攻,当女子地仙的心神出现刹那缝隙时,洞明的杀招才正式显现。
心魔心魔,就是所有天下有灵众生最难以面对之物,可能是愧疚,可能是仇恨,也可能是求而不得,亦或者自身为魔。
而谢琯的心魔就是洞明显化的那名清丽女子,光从容貌上看的话,与谢琯有七八分相似,只是身上的气势与所走之道截然不同。
察觉到这份与众不同,故而柳相才会说出有故事这句言语。
“这场问道,虽说谢琯输的挺惨,但总还是有些收获的,境界停滞这么些年,以伤换精进也不亏。”
作为问道一方的洞明很清楚这场架打下来,双方各自受益多少,又损伤了说多少。
柳相目光注视着陆水寺那边,说道:“既然境界稳固了那就帮我办一件事,可能需要你去一趟镇外,路程有些远。”
洞明一听自己能出镇,顿时神采焕发,拍着胸脯连连保证绝对完成。
只要能走出这鬼地方,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任务?出了门保证能忘。
不曾想柳相接下来的一句言语让他跟死了爹娘似的。
“别想着走出去就自由了,你不会真以为我给你塑造的身躯和大道根基就是出于好心吧?”
言下之意,柳相早就在洞明身体或是大道根基上边动了手脚,一天不消除,洞明就得一直乖乖听话。
野狐河河堤边上种植杨柳无数,每隔十米杨柳之下便有石桌石凳,以供游玩闲坐,上游部分更是芳草茂盛,野花开遍群山间。
小镇所谓才子佳人不在少数,呼朋唤友,结伴踏青,若是有女眷在场,那些个自觉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才子们就得来上个美其名曰的斗诗会。
若是出言未能博得半数喝彩,作诗之人就得自罚三杯。
若是满座叫好,这首诗就会在第二天传遍小镇,再多些运作的话,保不齐能传到碎叶城某家达官显贵的耳中。这还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踏青而来的女子多啊!很多都是闺中带秀的小姐千金,若是能借此赢得芳心,那后半辈子就半点不愁了。
岸边吟诗声,喝彩声,酒杯磕碰声,交耳低语声,畅快大笑声,莺燕娇俏声......
而在他们不远处的一棵树冠高耸的杨柳之下,一头不存在他们视野之内的红衣女鬼矗立在树荫中。
她有些畏缩的躲着阳光,光可躲罡风却无处不在,普通人眼中的徐徐清风吹皱河水,吹响树梢。当清风从女子鬼物面前经过时,好似化身行刑官吏,每一缕微风都是一柄刮骨刚刀,一缕缕精粹阴气随着清风吹过渐渐剥落,远处,消散。
而身穿红衣的女子鬼物就这么站在阴影里一动不动,静静看着不远处欢笑不止的人群。
她不由自主轻声唤了一声:“李郎”
只是呼唤出口后,却无任何人回应。
回过神来,樊之余凄凉一笑,原来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了。
“看样子你还是放不下啊!”
于邵抚须缓缓而行,鬼物之姿却能于烈阳下行走,无惧风雨,无惧寒暑。
对于这个可怜的少女,于邵是真觉着有些可惜,他不由在心底叹了一声,“果然负心最多读书人。”
但命运就是如此又能如何呢?
因为一个情字,樊之余才落得如此下场,也是因为一个情字,这本该天真烂漫中长大的少女身上背负了十三条人命,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于大人这是专门赶来取笑我的?”
樊之余柔柔一笑,视线始终看向河岸边的才子佳人,眼神中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阴寒之气。
官袍大袖,本该成为小镇城隍爷的老人摇摇头,“我来是想跟你说一声,我已经考虑好了与此地山君的买卖条件,顺便问你一句,你想好了吗?”
“哦?不知城隍大人给出的代价是什么呢?”
听到这话,樊之余这才稍稍转头看向老人。
于邵默不作答,只是反问道:“别把自己当傻子,也别把别人如此想。其实那位山君大人想要的东西你我心底都清楚。”
樊之余沉默许久才开口道:“城隍大人真敢将自身性命与大道一并交由他人手中?”
于邵耸耸肩,爽朗道:“自我进入小镇第一天起,就与大庆朝廷断了联系,刚开始还觉着奇怪,只是后来见过山君之后,这点疑惑也就没了。况且就算我们再怎么不舍得,又能撑多久呢?有求于人,就得有有求于人的觉悟嘛!”
樊之余扯了扯嘴角,“那就祝城隍大人金身永固了。”
两头鬼物又闲聊几句后,于邵见其还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只能作罢返回。
杨柳依依,河水幽幽,故人往往,旧事重重。
樊之余双手覆住面颊,以是鬼物之身,再无泪水一说,只是在情绪崩溃之后,鬼哭之声如清风缓缓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