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李秀娘家围满了人。
老村长带头站在院子里,嘱咐所有人不得踏上台阶半步。
赵家树则还是抱着娘亲的头颅呆呆地坐在台阶上,嗓子哭哑,眼泪流干,剩下的事情,孩子什么都做不了,包括给娘亲的死一个真相。
老村长吧嗒吧嗒抽着旱烟,望向孩子时眼神当中充满怜悯。
才六七岁的孩子,早些年没了父亲,现在连娘亲也走了,往后的日子,会太难熬。
村子地处偏僻,百年以来都很平静,小偷小摸都很少,如今发生了命案,李秀娘的死状还是如此惨烈,村里人一时间人心惶惶。
现在唯一能做主的,也只有老村长一人,
可老人也只是个普通人,以他的见识深浅也只能看出李秀娘的头颅是被利器瞬间割下来的,而且一气呵成,不存在任何停顿。
村子里虽说对李秀娘这个寡妇的风言风语从未断过,可也没谁真的与她有深仇大恨,大到非要杀人的地步。
院门大敞,刘钺这个外人同样站在屋外,与那些粗布麻衣,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穷酸的人群离得远些,他这个位置,可以轻易透过院门看清台阶上的情景,包括那颗恐怖的头颅。
刘钺双手环胸,似笑非笑。
荆黎原本是要上山的,听说这一档子事情后便马不停蹄的赶来,甚至连背后的背篓都没来得及摘下。
少年脚步飞快,与刘钺擦肩而过时,二人对视一眼。
荆黎也没多想,径直走进院落,在失了神的孩子面前蹲下,少年忍着不去看那血液干涸的头颅,心中死死压抑着恐惧,伸出一手,摸了摸孩子头顶,想要安慰什么,可绞尽脑汁想了又想,好像现在任何言语都无法填补那份悲伤与绝望。
荆黎哪怕从很小时候就独自撑起整个家,可他毕竟是个普通人,毕竟还是少年郎。
对于死亡,依旧保持着最原始的恐惧。
可能是荆黎的到来,让陷入绝望的孩子找到了个能宣泄悲伤的口子。
赵家树哑着嗓子,失魂落魄道:“荆黎,我没娘亲了......”
荆黎微微低下头,不知是何神情。
是啊!小家树也没爹娘了。
少年颤抖着双手,从孩子怀中接过那颗头颅。
走进屋子,将李秀娘的头颅恭恭敬敬的搁在死而不倒的身躯旁边,双手合十,虔诚拜送。
愿其来生,苦厄不再。
后山竹林。
苏邑横剑在膝,始终都想不明白那汉子为何会突然对自己出手,自己那道剑气明明由心神掌控,不会无缘无故脱离轨迹才对。
一只手死死攥紧拳头,始终都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那道剑气杀了人。
苏邑心有歉意是真,但要说因此便要什么一命还一命,她做不到。
失手是其一。
可能更多的,还是心底那份师门从小教导的仙师之道。
凡人,终究蝼蚁。
一场大打出手,村里还死了人,按照苏邑的起先猜想,村子里估计是待不下去了,要么是薛全来送客,要么是柳姓妖王扫客出门。
等日升等日落,朝阳变夕阳,还是没人到来。
这就让苏邑有些奇怪。
直到第三天的夜里。
薛全抽着旱烟迈步进入竹林,眼神晦涩不明。
苏邑行礼后问道:“薛仙人是来下逐客令的吗?”
薛全否决道:“这一趟其实不该我来,也不是来下逐客令,就是念在我与你你师父的那点香火情特来提醒一句,最好早些离开,不然等某人彻底转换心性后,它可不会顾忌什么规矩不规矩,杀起人来,我和陆鸢都阻止不了。
苏邑皱起眉头,“只是因为一个凡人?”
此话一出,薛全吐出一口烟雾,深深看了眼女子,脸色瞬间变得讥讽,随后言语更是再无半点情面可言,“知道我最看不惯你们这些山上修行之人什么吗?就是这幅高高在上的神情作态,觉着入了山修了道便觉着高人一等,论境界论修为亦或者心境机缘等等,在我面前,你与凡人也没什么两样。你刚才的言语,当年你师父都没资格说,你凭什么?”
薛全是山泽散修出身,从修道开始的那天起,就在山下市井走自己的道。
这一走便是数百年。
相比山上的仙气飘渺,他更喜欢人间烟火气,故而这位薛大神仙对于同样登山的山上炼气士,从来没什么耐心。
哪怕直到现在,薛全心性与那些久居山野,冷眼世间的山巅神仙很不一样。
所以,村子有了位薛瞎子,而不是什么山中仙人。
苏邑的想法与言语,对于这个世道而言,其实没什么毛病,甚至可以说很对。
但错就错在面对之人,是薛全。
也就是女子这句言语出口之后,薛全与她师门那点仅存的香火情,彻底断了。
苏邑没在回答。
她有错,杀了人。
但要说大错,并不如此认为。
“话已至此,是走是留,随你。”
说罢,薛全转身离去。
苏邑默不作声。
原本的大好局面,薛全这位上三境陆地神仙的香火情,与村子本土精怪的友情,再加上之前那句看似善意实则白送机缘的提醒,现在就因为女子的无意一剑,彻底化为泡影。
修行路上,就是这般变化无常。
独坐很久,苏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
自己之前的那些念头究竟是对是错。
心境已碎,若是念头还不通达,苏邑之后的修行道路,就会像原本逆水而上的行舟,丢失摇橹,顺流倒退。
也在此时。
学塾门外。
从臧符峰走下的紫衣妇人站在门口,双手指甲嵌入手心,隐隐可见一抹猩红。
妇人脸色苍白至极,就像一朵被大雪压弯腰的艳丽牡丹,花容,失色。
出身名门,修道数百载,见识过山上人的人心叵测,也见识过山下人的阴谋诡谲,妇人本觉着好像所谓草蛇灰线也不过如此。
可见识过陆鸢给出的那份镜面画卷后。
董璇玑差点心境不稳,道心破碎。
站立许久,她还是没有勇气去推开那扇院门,与那位教书先生说清全部实情内幕。
一门之隔。
坐在石凳上的柳相也站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