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果然再也没人找过这对老夫妻的麻烦,事实上,自打梁布泉一伙人进城的第二天开始,守卡的卫兵就彻彻底底换了一大批。据传先前的黄队长在早先守卡的时候得罪了个高人,以至于那一伙兄弟在回家了以后就纷纷害了场大病。作为队长的老黄更是因此而被吓丢了三魂七魄,回到家里吵着嚷着说身上有带翅膀的大虫子在爬,一夜之间把家里值钱的物什全都砸了个稀烂,砸不动也摔不碎的,都叫他点了一把火,给统统扔到火力化成了水。
这金银器物放到火里炼化原本是为了提纯,而像黄队长这样的,也不管是金子银子,铜器还是铁具一律扔在火力混成一团,就是再好的宝贝,也得给融成了个黑乎乎的废品。宅里的家丁仆人横栏竖挡都降他不住,这人就像是被妖魔给上了身一样地力大无穷,黄家老爷子当晚就叫他给气得一口气没上来,俩腿一蹬去阎王爷那报道了。好好一个家,叫黄队长这么一闹,真可谓是鼎盛十余载,一招落荒田,黄家媳妇原本因为黄队长到处拈花惹草心里头就有气,这会儿见着黄家的家道中落,黄队长疯疯癫癫地没个人样,立刻是连夜收拾铺盖卷走人了。宅子里的家丁一见主母都走了,他们自然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偌大的一个宅院,一夜之间就变成了荒宅。
城里的老百姓都传说是黄家常日里做事做得太绝,老天爷都看不下眼了,这才派了天兵天将下来收人。听说当年那神人出现的时候,满地的珠宝财帛,老百姓光是捡钱都捡了半天,赶等他们回过神来,想要感念神仙的恩德之际,那位神人已经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地消失在南昌城门前了。
散财童子收恶霸的事,就这么在南昌城里传开了。然而咱们书里的这位善财童子本尊,时下正蹲在茅坑里,涨红着老脸和自己的肠胃斗智斗勇。
杜老四叉着腰站在茅坑旁边,鼻子眼里塞着两卷手纸,是一脸的嫌弃跟无奈:“我说大兄弟,你再茅坑里头可蹲了大半天了……四爷我都他娘的睡一觉起床了,本以为你老人家正在跟贾姑娘讨论咱下一步去哪呢。谁承想,咱一打听,你他娘的还在茅坑里头蹲着呢。咋的,南昌城的茅坑蹲着舒服啊,你准备在里头住下了?”
“别他娘的废话!老子……老子的两条腿都他娘的蹲的没知觉了。”
梁布泉红这个老脸接着道,“再给我半刻钟,我再有半刻钟肯定能出来!”
杜老四朝着茅坑里头白了一眼:“你可拉倒吧,四爷我睡醒觉之前,你就说还有半刻钟就能出来,这都他娘的几个半刻钟了?我说你也真是,就你那肠胃跟人家江西人程什么能啊?人家大小就愿意吃辣的,我看那架势,他们吃辣椒就跟咱们北方人嗑瓜子似的。你一个北方娃子,从小拿大蒜泡大的,吃过啥辣椒啊,跟人家这么比?真他娘不是我埋汰你,你啊……你这属实是活该自己找罪受!”
“我不是看这老两口亲自给咱们下厨,不想折了他们的面子吗?”
梁布泉疼得是满脑门子的细汗,哑着嗓子继续道,“我哪成想这他娘的南方辣椒跟咱北方辣椒差别这么大,北方辣椒也就是辣嗓子,这玩意他娘的辣完了舌头辣肠子,辣完了肠子……妈/的辣两头啊!我也算是长了见识了,打今儿起,我他娘的再碰辣椒,我就是王八揍的!”
“三哥当年念过两年书,我听他说赣鄱大地,还有湘潭一带的老百姓吃饭的时候都是无辣不欢,你给他们一块馒头,他们都能就着辣椒当一顿饭。来了南昌你想一点辣的都不吃,我看这可不现实……”
杜老四是一脸看戏的模样,傻乎乎地在旁边乐,“你就是肠胃太娇气,看看四哥,四哥我也吃了他们不少的辣椒,四哥咋没事呢?我看你呀,就他娘的是缺练!”
“对,我缺练!你杜老四多厉害啊,你他娘的有啥吃啥,吃啥嚼啥,嚼啥就能消化啥,你他娘的不挑食,咱可比不了!”
“那是!你四爷啥玩意都吃哎,你是不是他娘的在那骂我呢?”
杜老四的反应慢板拍,听了一半才明白梁布泉的话里有话,然而论起扯皮的能耐,他自认为还没发跟梁布泉较量,红这个老脸又狠叨叨地敲了两下门,“行了啊,蹲的差不多就行了!你他娘的一不修仙,而不吃饭,在那茅坑里面咋还蹲起没完了呢?贾姑娘跟我们说了,她说自己拿三指诊地的本事又在这附近寻摸了一圈,这附近没有金银的气息,倒是在土里头藏着不少的水汽……我听贾姑娘的意思,这次咱们要探的岭子好像是不大好找。时下他正给这家小子把脉看病呢,你把自己收拾利索以后赶紧出来看看吧,我看贾姑娘那样子,这家小子身上得的病好像不一般……瞅那模样应该是虚病。”
又静待了大约一个时辰,梁布泉才捂着肚子从茅坑里面爬了出来。看他那模样是眼窝深下,脸色蜡黄,认识他的知道是辣椒吃多了的便秘所致,不认识他的,恐怕还当是厕所里头见了女鬼,叫人给吸了阳气才有了如此惨烈的模样。
推门入宅,只见那青年的父母正围坐在床边,一脸紧张地盯着贾镜在男子身上排布银针。而贾镜,更是蛾眉轻蹙,紧抿着嘴唇满脸的如临大敌之象。梁布泉轻轻推开杜老四,蹑手蹑脚地走到贾镜身边,用几近耳语的声音小声道:“贾姑娘,这年轻人怎么样?”
贾镜也没抬头,专心致志地在青年的眉心处又捻进了一枚银针:“你先前问的味道没错,我给他诊过脉象,确实是身上积了水汽的风寒之象。可是照常理来说,我用银针刺了他身上的几处大穴,他身上的寒气应该被驱走了七七八八才对。怎么可能还不见他清醒呢?我怀疑……”
梁布泉轻轻地拍了拍贾镜的肩膀,示意其先稍安勿躁,自己则轻轻地坐在了青年的旁边,观其面相,唇色惨白,面目枯槁,眼窝之上更是漆黑一片,后者又轻轻地抬起了青年的手腕,一股森然寒意顺着梁布泉的手指尖直奔他的后脊而去,这简简单单地一次触摸,竟然就冰得梁布泉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冻住了?”
梁布泉心下大惊,脱口而出。
贾镜和这青年的父母具是神色一凛,而杜老四则大大咧咧地问道:“啥玩意冻住了?这小子的肉给冻上了?那不能够啊,冻上了咋还能让贾姑娘捻进银针呢?再说了,你知道这是哪不?这他娘的是南昌城!这地方就是再冷,还能冷得过咱们观音山,老子在观音山上活了那老些年,都没听说过谁给她娘的活生生地冻在了山上。冻死的咱到是听说过,那人跟他娘的猪肉绊子一模一样,我跟你们说……”
“梁兄弟说的冻上了,并非指的是这位兄弟的皮肉冻上了……相反,这位兄弟的皮肤弹性充足,血气充盈,我捻动银针的时候,并没有遇到任何阻碍。他说的应该是……”
梁布泉点了点头:“这小子的魂儿叫什么邪物给冻上了。娘了个巴子的,照常理来说水鬼大多都是在被人的阴沟河道里头才愿意出来惹事,这南昌城那么大,那么热闹,咋也可能出了这么离奇的事来?南昌这地方有河吗?我他娘的咋没听说过?”
“我们家勇子,是个打鱼的……出了这事以前,他就在鄱阳湖里头捞鱼。我们在半个月以前刚收到勇子寄过来的信,他跟我们说,前些日子在鄱阳湖里头钓上来了一条白鳞小龙,那小龙跟他说,鄱阳湖底下藏着龙脉重宝,只要我家勇子能放他一条生路,他改日必将带路下去挖宝。”
老妇哭哭啼啼地念叨着,“我家勇子孝顺啊,知道家里头穷,总是想方设法地给家里面多弄些钱花。其实我们老两口一开始就猜出来了这事情肯定不简单,就是笨想也能知道啊,我家世代种地,哪能有这么天大的好事就落在我家头上呢?那个小龙肯定是水鬼妖精变的,我家勇子这是让鬼给勾了魂去了!我们当初回信说让他本本分分地捞鱼就行,别想着什么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可是哪成想,那孩子给我们寄了这最后一封信以后,就咋联系都找不着人影了。我们老两口就这么一个男娃,转念一想,他这肯定是出事了,这才马不停蹄地朝着南昌城赶了过来。谁承想啊,真是怕啥来啥,我苦命的孩儿啊……”
老太太越说越难过,拍着大腿就嚎上了。
梁布泉听着心烦,但可怜天下父母心,也不好出声喝止。环顾屋宇,却寻不见马友忠的人影了,不禁扭头对杜老四问道:“老马呢?他跑哪去了?”
“他呀……”
杜老四大嘴一咧,作势就要笑出来,可看了看一脸愁容的老两口,终是把梗在喉咙口的笑声给硬生生地吞了回去,“他跟你一样,闹肚子了!但是你他娘的占着茅坑,他也没处去啊,所以捂着肚子出去找茅坑了……咋的,你找他干啥?”
“老子要用用他的黄铜烟杆,这兄弟的毛病没那么严重,我能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