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空无云，阳光万里

　　初晨明光被水雾透析成白纱金粉，令大地变得梦幻

　　一切都变得梦幻。

　　“这里是……家？”

　　林项铮铮的看着眼前的房子

　　报箱里塞满了好几个月份的报纸，小广告贴满了门墙台阶上。地上的鲜牛奶最久的过期了半年，还有很多被无故拿走，凌乱的散乱在地上。

　　不是什么别墅

　　不是什么小洋房

　　也不是什么盒子似的公寓

　　红白黑杂乱的瓦片的矮屋顶，用石砖和水泥搭起的土墙，缺口用小砖块堵住，掉漆的木门门框上摆着三根枯竹竿当晾衣杆，二楼用铁板钉成墙。

　　正是少主的家。

　　少主和老爷子的老家。

　　林项可以直面过去的地狱，经受非人的折磨，上刀山，下火海，哪怕在少主面前大哭一场，都没有让他胆怯。

　　但是这一扇简简单单的门，没有任何机关和暗算的痕迹，却令这个男人胆怯，后退三步，全身都在颤抖，并非战斗的兴奋，而是真正的胆怯。

　　他连推开门的勇气和力气都没有。

　　他实在不敢面对接下来的事了。

　　就这样不打招呼的离开吧，就当没有来到过这里……

　　只要转过身，动一下脚就行了。

　　过了很久，林项低着头，还是没有动。

　　进去吧，终究是躲不过。或许这一次见了，就没有下一次了……

　　……

　　没有下一次了……

　　……

　　林项低着头，沉重的推开门。

　　走过晒腊肉的6平四角小院，顶上是瓦楞纸当挡雨板和排水管

　　压抑内心，面无表情，但是五官不停抽动的走过

　　走过堆放干柴和干叶的角落，积灰的“凹”字大理石（打年糕用的）

　　手覆在贴着进财童子的门上，粗糙的门掉漆很久

　　推开吧……推开。

　　“吱……”

　　门被推开

　　看到满地狼藉的垃圾和酒瓶，满屋子的臭气，视线最后落在了一个佝偻的背影，老爷子。

　　已经有些痴呆的老人

　　「次日见驾谢恩，并回奏归省之事。龙颜甚悦，又发内帑彩缎金银等物，以赐贾政及各椒房等员，不必细……」

　　有着年代感的广播，沉闷的唱着鼓词，《石头记》第十九回。像是被闷在铁罩子里的人，正在打鼓唱词说书。

　　林项走过几步，踢开垃圾袋也不见老人醒来。

　　关上广播开关。

　　老人才“啊……”的沉沉低语一声，下意识问道：“你是房子的主人对吧，你回来了？抱歉，用了这么久，咦，广播没电了？”

　　他并不指望这个问题会有回答，只是醒来后习惯性问一句，哪怕没有回应。

　　然而，今天能有回应了

　　“我……我是你的孙子，我回来了。”

　　老人听声有些呆愣，迟缓的抬起头

　　看见眼前的白发少年，眉头紧锁到发颤的看着他，生怕眼泪不能止住。

　　已经超过半年没见，真是不孝啊。

　　“我有孙子？哦，哦……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

　　“啊……我记得，你身边还有一个女孩呢？白头发，绿眼睛的，很漂亮的女孩。在外面的话，把她请进来吧，不要把别人放在外面受冷了。”

　　“女孩回家了，我看得出来，她很喜欢我。”

　　“哦，那就好，那就好。对了，今天是你父亲的生日，拿着钱转给他，就说在外面打拼不要太辛苦了。还有你喜欢吃的麦芽糖，可以掰两半的。想开心的话，多吃一颗，明天我再做。”

　　老人从怀里拿出钞票和麦芽糖，递给林项。

　　林项接过：“如果能见到，我会转给他。糖果，真的很甜，真的。”

　　说实话

　　林项恨不能现在就立刻离开，他不敢继续待在这里了。

　　明明很想再多说一会儿，也愿意多聊一会，但是看着他，林项的心就会被拧巴住的痛，只有跑出这个地方，在赛道上狂奔才能让他感到舒心。

　　但是……

　　只有站在门口是最慌的

　　看到老爷子的那个瞬间，心里就被安定填满了。

　　“林项啊，这么年都是你在照顾我，你也该考虑一下自己的生活了吧。”

　　“我很充实，不想离开这里。最近……你不出去了吗？”

　　“外面的人我都不认识。我也不知道去哪里，我想待在家里，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去。”

　　“家就在这里，不用去任何地方，你已经回来了，回来了。”

　　“这样啊……”老人迟缓的说

　　“……”

　　沉默半分

　　“有什么烦恼就说出来吧，你这个年龄里，有烦恼是很正常。”

　　“……那个，”林项支支吾吾，“如果说，我以后干了很坏的事情，有了仇人，坏到被枪毙都不足为惜的事后，该怎么办？”

　　“昂，这时一件难题……那就让法律在做吧。但是，我会求情，让你减刑，等到你老了再出来也可以。或者，你趁机离开就好，何况，我的孩子可不是一般人呐。”

　　同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宗族关系大于很多东西，甚至是道德。

　　“那我要是以后见不到你怎么办？”

　　“你咒我呢？”

　　“没有。”

　　“……把我好好留在记忆里就行。”

　　老爷子似乎看出了什么。

　　“这样啊，谢谢。”

　　虽然知道不可能了，但是您一定要寿比南山，身体健康比什么都好

　　林项起身。

　　“你要走啦？”

　　“对。”

　　少喝点酒，不要吸烟，睡觉记得在床上睡觉，收音机也要记得关，不然可没人帮你关了。

　　“一路顺风。”

　　“好。”

　　……还是说不出口，应该赶紧说出来，矜持个屁啊你！

　　就当是一次打架得了啊！

　　林项目光无比坚定，甚至有些凶恶，但始终不能回头。

　　不行，要离开的话就不能回头。

　　“有什么没有拿吗？”

　　“没有，都带上了，还有……”林项终于回头，泪已落，“真的很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对不起，谢谢你……”

　　对不起，我夺取了少主的名字，叫你体会虚假的亲情

　　对不起，我毁了这么多人，却还是只顾着自己这条烂命

　　对不起，我不能再回来了，没办法救到你。

　　但是，谢谢你，让我有过家。

　　老爷子看穿了林项，却在此刻温柔的说道：“没关系，孩子，已经过去了，要好好的啊。”

　　林项想要拥抱老者，仅仅是指尖触碰的一瞬间，就消失在原地

　　如果刚才没有犹豫，恐怕完成了从未完成的梦想

　　但林项在能在碰触一次，就心满意足了。

　　梦境支离破碎。

　　出生到世的人被诅咒过，他们用尽一生去忏悔曾经的懊悔和过失，当人的渴望表达时，却发现这根本不是他所愿的语言，这根本不是发自心底的真心愿望。

　　语言，苍白无力。

　　为此，他们祝福别人。每当劝解他人时，往往会希望与自己的过去和解，却一生与懊悔为伴。

　　直到终结之时。

　　他所爱的，会是不断追求和弥补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