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阴阳泉下
很难数清,世上有多少惨剧是从谈笑开始的。
冥河老祖来祖巫殿,陪桑天子喝酒,聊天。女儿国,暴风雨前的平静。
话说桑天子初到女儿国,已经看到女儿国里的隐忧。因为担心被人算到,他不敢弄出太大的动静,于是暂时不管她们,用法宝庇护自身,到地下子母河与落胎泉交汇之处悟道。小心翼翼,几乎到了鬼鬼祟祟的地步。
四象归阴阳,他离最后的境界越来越近,越来越强大只是当他变得很强大,寻常的机缘对他已无效果。阴阳泉的确是好东西,但对他这个境界来说,略感浅薄。
他来到这里,感受到不及玄冥真水亿万分之一浓度的阴阳之气,就算一股脑地全收去了,也悟不成什么门道。
不过,阴阳泉这么多年未绝,有活水源源不断。
一个“活”字,胜过一汪死海。
在这里悟道,对桑天子帮助极大。
要说阴阳之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此道涉及万事万物,故而入门极为浅显,但想要琢磨清楚,想要把自身之道化阴阳,却有千难万险。
比如桑天子所聚之四象,要化阴阳,就要由动而静。静到极点,使清气上升,浊气下沉。然而更困难的是,阴阳又必须是动的,否则一片死寂,活人如行尸走肉,谈何修行?既要静,又要动,如何调和?
阴阳泉从人的生死角度,展示了阴阳的一面,观此阴阳之气产生的原因,桑天子可以看到阴阳的状态。但如何领悟,还不好说。
毕竟阴阳泉所化的女儿国有残缺,这阴阳泉也有残缺。
从这残缺里悟道,不知何时能成但桑天子坚信,如果命运真的让他证道,他一定可以及时悟出来。所以尽管眼前迷雾重重,他依旧沉心悟道。
没多久,无当圣母来到这里。
既然知道桑天子在这里,尽管没有任何痕迹,要找到并不难。
确定桑天子的位置,她入水,像一颗水珠一般飞到桑天子面前。而为了留个眼线,她在岸边的一棵树里,留下了一念。
桑天子猛地睁开眼,吓了一跳,然后才分辨出那粒水珠里蕴含的熟悉道痕,他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说:“师姐,你怎么跟个小孩一样,忽然跑来。”
无当圣母化出真身来,说:“你自己没有一点防备,岂能怪我。你就这样子在这闭关,要是坏人来了,到你跟前你都不知道。”
“我故意的。”桑天子想起了女娲娘娘,被女娲娘娘渗透了那么久,他已经琢磨出最好的相处模式,说,“要想不被别人发现你,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去看对方。把自己隐于沙海之中,就算圣人,也不容易找到。”
无当圣母初听此言,好似有理,随即又觉得无理。
她说:“如此一来,来与不来全交给了别人,全交给了天命。”
桑天子说:“对啊,想我一路走来,气运宏大,命数极好。与其与那些大能斗法,不如与之斗命,料想天会如我之愿。”
这不过两者相较,取其有利的一条路。因为斗法,他斗不过对方,只有不斗。
对于命数极好的人,无当圣母不羡慕,也不嫉妒,只是,她自己从来不尽信命运。
她总有个选择,选择相信圣人,或者选择一个方向,一切都要自己做主。所以,让她完全失去对外界的掌控,不大可能。就算闭死关,她也会留一念在外头。若是因为那一念出问题,那只能说明,那件事本来就有问题。
她静静地看了一会桑天子的表情,忽然微笑,心想,他虽然那么说,但他在外面也有一双眼睛,吸引着目光,掌控着局势。
他藏起来的只是眼前的身体。
于是她不谈此事,说:“你悟道悟得如何?”
桑天子回道:“不得门路,一团糟,不知道该往哪儿走。”
“我听说。”无当圣母顿了顿,“我听说阴阳大道,需得从一而生,你得先选准你要证的大道,才有悟道的可能。你要证魔道,就得从魔道出发,以生发阴阳内外,由此阴阳演化天地人三才,而后才能倒推阴阳而证魔道。修到这一步,已经不是向外索取就能进步,必须向内感悟,抉择,才有可能悟道,证道。你没有门路,必是因为你还没有真正的抉择,魔道摆在你面前,还没有决定要证此道,故而迷茫。”
桑天子目视流水,低着头,像个不知所措的老人。那流水中流失的,仿佛是过往的记忆,是证明了“我是我”的全部东西。若抉择,若选择证魔道,就意味着从今往后,一切以魔道为主,用魔道来主宰自己的思想和行为,直到他真正地掌控魔道。
难道他真的要成为无天的继承者?成为罗睺的继承者?难道真的要以诡谲的姿态,以他不喜欢的姿态,度过他的余生?
为了证道,为了强大,究竟要付出什么代价?
他说:“师姐,你对魔道怎么看?”
无当圣母说:“魔道就是一种处世求道之途,为人所误解,其实在我看来,它和道佛殊途同归,道讲天人合一,佛讲超脱轮回,而魔讲自在由我。关于魔道,我有经文一篇,你若想听,我便念给你听听。”
自在自我,这话颇为有趣。
桑天子说:“请师姐传此道。”
无当圣母于是收敛心神,肃穆颜色,念道:“大道唯我,无论道佛,一心为本,自在由我。天即苍苍,地亦茫茫,以余渺渺,得法自然。天炉地火,以炼本心,坚之固之,何畏荆棘。大道未期,以笑得之,自然万法,容之纳之。欲得真法,以勤为先,以智为基,以恒为本。不求仙圣,只问本我,日月磨砺,上下求索。求而索之,实则践之,益则得之,害则舍之。以生之本,步步进之,身合天地,自有乾坤。远取诸物,近取诸身,时时问之,以善吾法。不争而争,不得而得,问我何名,谓之为魔。”
魔不孤立,魔的后面往往有一个道字。魔在大道中。
佛门位于八百旁门之列,论起来,还在魔道之后,只能算小道。
旁门左道通常容易入门,修行时会有一片坦途,但之后便会遇到不可跨越的高山峡谷,停滞在某个位置,一生再难寸进。
而真正的三千大道,入门有时不易,但不偏离本质,只要修,总有路可走。
越是接近于天地核心的道,有时越是难以真正入门,也越有可能强大。
如同阴阳大道,无数人知晓此道,但即使修到桑天子这个境界,也是门外汉,没有真正地入门。但若能够修成此道,则万事万物皆在阴阳之中,四象五行八卦,乃至整个天地,皆可由阴阳转化,极为强大。
至于魔道,也算一条大道。
魔道可以演化为杀道,剑道,有情道,无情道等。只要“自在自我”,皆可以修持因此,魔道往往会演化成六欲的一种,接近于魔。
魔道可以善,可以恶,至情至性,只问本我。故而善人得之则善,恶人得之则恶。
“师姐,不知你的本我是什么?”
无当圣母笑说:“我好学,欲知天地间的一切,当年我修道时,什么都要修一修,师父说我陷入了魔怔。但不是坏事,我喜欢在三千大道八百旁门中畅游和探索,以求见证更大的世界。这很有意义。”
“的确如此。”桑天子说,“我却没有某个特别强烈的愿望,也没有非如此不可的心思。我喜欢求知,但若不知究竟,我也不强求;争强好胜,非我所愿;追究舒适,有情无情,似乎都可以;若有哪一条是我所愿,大概就是平安无事吧。”
无当圣母说:“那你可要好好想想。你不要罗列人们所知的欲望,只需向内探索,寻找自己真正的那一面。找到了你自己,你就找到了本我,也就找到了你的道。放心,你是被选中的,你自己也说了,你肯定能悟道。”
“或许吧。”桑天子说,“我试试。”
他陷入一种哲学的思辨之中。
首先,谁都要有自我。
若没有自我,行走于人世,若做什么事都依靠别人,乃至用别人的脑子思考,岂不等同于行尸走肉?可是,若全然自我,又常常陷入某个极端。每个人都是井底之蛙,无非就是井口大些,和小些的区别。从一个井里跳出来,恍然间形如飞鸟,飞翔于空,而飞鸟却也在另一口井底于是乎,你认为是对的东西,你坚信不疑的东西,就真的是对的吗?就像罗睺那样,就像元始天尊那样,各行己道,却对世间造成诸多破坏,仍执拗不改,那样的自我是对的吗?
世界如果走向极端,不允许有不同的意志存在,道还是道么?
桑天子从心里抗拒用某一种欲望,指导自己的路,他的意志和魔道不那么匹配。
可是一定要匹配才行。
他已经走了一大半,若此时不证魔道,就要舍去目前积累的一切,甚至要丢掉性命天予不取,反受其咎。事已至此,他不能停下。
那就一定要认可魔道才行。
那就一定要找到自我才行。
这个自我,一定要让他从心里认同才行。
他往心底挖掘,回忆自己的前世今生。时光荏苒,恍然间飞逝。
不多时,落宝金钱意外地翻转一下。
他心里咯噔一下,随即想,想必是刚才悟魔道受阻,落宝金钱示警不错,不能再这样犹豫了,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此时此刻,冥河老祖在祖巫殿中,已经喝完了第三杯酒,看不出来有什么事。
桑天子没有怀疑他的位置泄露。
但数息之后,无当圣母忽然睁开眼,说:“有人来了。”她略显惊慌,说,“你说得对,让别人不发现我们的最好方式,就是不去看他们。”
桑天子没想过,也不会指责来帮助他的人,说:“谁来了?”
无当圣母说:“不知,我只留了一道念头,他们的神念扫过时,那念头便散了。”
桑天子听到念头扫过,又想起刚才落宝金钱的动静,想起之前无当圣母说,法宝只要炼化过,因果就不会消散。只要有因果在,总能算出一点痕迹那么落宝金钱落到他的手里,它之前的主人,很可能算到了什么。
他半信半疑地说:“师姐,我忽然觉得,他们之所以发现我们,是因为落宝金钱。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燃灯古佛提前布局,把落宝金钱送到我手上,就是为了今日找出我的位置?”说到这,他也觉得不大可能。因为为了一个不知所谓的未来的一点优势,提前那么久谋算,不合情理,“或者说,他还在落宝金钱上留下什么暗记?”
“都不可能。”无当圣母摇摇头,“没有人会用落宝金钱那样的法宝,作为代价来谋算,这代价也太大了。落宝金钱很可能是自行择主,冥冥中演算天地乾坤,主动选择了你。落宝金钱我也把玩过几回,里面应该也没有什么暗记。”
桑天子说:“因果本身就是暗记。如果此宝舍燃灯而选择了我,必然留下很大的因果,西方对因果研究颇深,可能追索痕迹。”
“若是如此,那今后可就麻烦了。”
桑天子说:“倒也不必如此悲观。无论对方用什么来算,最终算出的,无非就是落宝金钱的位置。这次是我不查,此事之后,我便把此钱交给祖巫身保管。”
他并没有表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相反的,他显得异常冷静和警觉。
他知道,对手不是一般的强敌,如果没有完美的对策和足够的实力,就算是想要躲藏,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他知道,这是通往证道的路,他知道,这条路必定困难重重。他早已做好心理准备,随时面对一切强敌。
无当圣母说:“只怕这一次,他们不会轻易放过我们。”
在这个地方,他们的优势荡然无存,若打起来,就得各显手段。
论起真本事,他们绝对比不上冥河老祖那几位的联手。
桑天子也知道实力悬殊,说:“其实,女娲娘娘之前曾给我一道符纸,说是危机之时可以用它救命。我觉得,只要用上此符,咱们逃离此劫不是问题。”
无当圣母听闻有应对之法,心中暗想,果然是天道加持之人,道祖所选之证道者,走哪儿都顺利。她放下担忧,问道:“是什么符,有什么用?”
“不知,没敢问,现在在祖巫身那里,我只知道上面有阴阳八卦痕迹。”
无当圣母说:“女娲娘娘的符纸,我颇有了解,你告诉我是什么模样。”知道是什么样,知道怎么用,对应对危险有帮助。
桑天子立刻传给她一念,正是那张符纸的形态和道痕,“就是这个。”
无当圣母一看之下,紧蹙眉头,说:“咦,怎么会是这张符纸?”
桑天子说:“这符纸有问题。”
无当圣母说:“如果我没有看错,这应该是进入娘娘洞府的钥匙。娘娘证道之前,和伏羲住在不周山下的一座洞府中,里面阴阳之气交织。自从巫妖大劫之后,那里便被彻底封禁,没有人能够进去。”
准确的说,是伏羲身死之后,那里便被封禁。
女娲已是圣人,她不准许,没有人能揭开那里的伤疤!
桑天子闻言,好欢喜,说:“师姐是说,那里阴阳之气交织。能悟道吗?”
“嗯?”想到这一茬,无当圣母恍然大悟,“当然能,莫非娘娘是为了让你悟道,才给了你这张符纸,如此一来,证道可期。”
真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
主打的就是两个字,“幸运”。
桑天子说:“正好,我在此地诸多迷茫,想必到了那个地方,能有答案。”他心中已经认定,必有答案。于是动了心眼,要尽快用掉此物,他问,“不知娘娘的洞府在何处,是否要去不周山,动用此物?”
无当圣母说:“不需要。有那张符纸,就算你身处混沌,也能抵达。”
桑天子下意识想,若混沌也能用此符,那黑暗之渊呢,封印之中呢?可他随即又想到,黑暗之渊的封印之中未必能用此符,就算能用,用了之后也会后患无穷他若以圣人法门,破了道祖的谋划,万一猜错了什么,指不定有什么幺蛾子。他说:“还是稳当点好,我等可以去地府,从地府到不周山附近,然后用此符。”
无当圣母说:“我倒觉得,既有此符,你已立于不败之地,不妨还来者以颜色。让他们知道你有反抗之力,有圣人庇护,以后或能收敛点。”
“哪有那么容易。”桑天子无意冒险,说:“那几个家伙,哪个好惹。冥河老祖敢跟圣人对着干,地藏王菩萨不就三天两头被他毒打。西方来的那几个,哪个背后没有圣人撑腰?还有那鲲鹏老祖,不管他是不是神逆,都不是好惹的。指望他们收敛,还不如指望他们出门被天上掉下的石头砸死。”
这……的确是一桩难事!
他们谈话之时,女儿国里一片热闹。
孙大圣伴着燃灯古佛,带着鲲鹏老祖,和前来追讨法宝的阐教仙人赤精子,面和心不和地走进女儿国。如故地重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