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什么?什么夫?
姜柚的表情很是一言难尽,这个开场白和自我介绍不管放在哪里都是很炸裂的。
她看着眼前的闻钦,他周身缠绕着淡淡的黑雾,身后的黑暗仿佛来自地狱深处,他的模样看起来比黑白照片上清晰了许多,但一双狭长的眼眸里没有眼白,只翻涌着深沉的黑雾。
苍白俊美的脸上泛着一股沉沉的死气,还有一种隐隐与温和十足割裂的森然。
一看就不是善茬,不对,不是善鬼。
姜柚偷偷掐了一把自己大腿上的肉。
很好,会疼。
看来不是做梦。
这里应该是什么奇怪的空间,连系统都联系不上了。
姜柚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蝶翼般的睫毛轻轻一颤,抬眼定定地看着闻钦,白净的小脸上露出一个无害的笑容,试探性地问道:“大少爷,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按照她的经验来看,鬼的思维方式跟活人是不一样的,一个人就算生前的性格再温柔,变成鬼之后,没有道德和法律的束缚,对这方面也没有什么概念,行事随心所欲,毫不掩饰恶的一面。
从原身的记忆中,姜柚并没有看出什么异样,这就意味着这闻大少爷的鬼魂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
……总不会是看到自己媳妇儿意图勾引自己弟弟,心里不高兴了吧?
就算闻钦生前不同意娶亲,两人也没见过面,但是变成鬼之后,这位大少爷的想法谁能猜得透啊!
听见这个问题,闻钦微微眯了一下眼睛,没有说话,只是把手里的书放在旁边,不慌不忙地站了起来。
他站起来之后,姜柚才发现他的个子比她想象中的还要高,身材瘦削,有一种奇异的病态美感,身上缭绕的黑雾与黑暗融为一体,缓缓倾轧过来,压迫感在空气中不动声色地蔓延开。
姜柚调整了一下坐姿,乖乖坐在床上,藏在被子底下的手悄悄地比划了一下金锁链。
很好,还挺长的。
闻钦从床尾走到床头,微微弯下腰,抬起一只苍白泛青的手,手指轻触到姜柚的脸颊,阴冷如碎冰的感觉激得她后颈的寒毛都立起来了。
能碰到,有实体。
姜柚眯起眼睛,脸上保持着微笑。
冰凉的指尖轻轻滑过她的侧颊,然后稍微用了一点力,掐住了她的下巴。
闻钦有些强迫性地抬起了姜柚的脸,她的长发随着仰头的动作垂落到了身后,发尾在空中划出轻盈的弧度。
他凑近了一些,翻涌着黑雾的眼睛直视着她,声音轻得宛如情人间的呢喃,他说:“错了。”
姜柚:“……”等等,什么玩意儿就错了!多说两个字要收钱是吗!?
她在心里疯狂吐槽,面上却无辜地眨巴了两下眼睛,乌黑澄澈的眼瞳里倒映出了闻钦的模样,他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好像自己已经把话说得足够清楚了似的。
姜柚的脑子在疯狂转动,顿了两秒,见闻钦的眉头蹙了起来,她张了张嘴,试探性地唤道:“先……先生?”
话音刚落,落在下颌处的力道变小了,冰凉的指腹还在唇上那一块皮肤上蜻蜓点水般蹭了一下。
闻钦松开眉头,对这个称呼勉强满意,愉悦地回答道:“我来看看你。”
这是在回答姜柚之前问的那个问题。
姜柚一副任君随便看的姿态,放轻了声音,微笑着说道:“原来是这样。”人已经看到了,求你赶紧走吧!
她抬起手,金锁链发出“哗啦啦”的碰撞声,手腕上能看见一点轻微的红痕,她试着交流:“那可以先帮我把这个解开吗?”
话音未落,闻钦的脸就沉了下来,昏暗的光将他的脸割裂成了明明暗暗的色块,看起来很是阴晴不定,犹如深不见底的暗渊正在凝视着猎物。
姜柚脊背的线条悄然拉紧。
这就是恶鬼,没有什么理智,思维混乱,本能在主宰行动,想一出是一出,上一秒还在笑,下一秒就能彻底翻脸。
闻钦修长的手指顺着下颌慢条斯理地往下滑,虚虚扣住姜柚白而细的脖颈,指节正好按在了跳动的颈动脉上。
鲜活的温热的。
只需要用一点力气,就能折断。
这个姿势很危险,感受到闻钦身上传来的杀意,姜柚下意识地绷紧身子,按在床上的手掌收紧,强行按捺住了反击的冲动。
她完全搞不懂这个鬼少爷的脑回路啊!
姜柚无辜地笑道:“先生?”
闻钦弯下脊背,凑得更近了,差一点就要跟姜柚脸贴着脸,眼中的黑雾仿佛要破土而出,他嗓音里的冷意毕现,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不乖。”
很不乖,对闻霆笑,还对闻承笑。
闻钦的手收紧了一些,却在无意识地收着力道,冷冷地说道:“笑。”
姜柚的左眼皮跳了一下,不是,这鬼少爷到底在想些什么?思维好跳跃的样子,难不成真的是因为被迫戴绿帽子的事不开心了?
她攥紧手心里的金锁链,黑白分明的杏眼弯得跟月牙似的,顺从地朝闻钦露出了一个乖巧的笑。
闻钦的手指微微一僵,垂下细密的长睫,盯着姜柚的笑脸看了半晌,眼里的黑雾变得平和下来,满意地笑了一声,轻声夸奖道:“乖。”
闻言,姜柚却没放松警惕。
果然,过了一会儿,闻钦稍微直起身子,脸上出现了天人交战的挣扎表情,眼中狰狞的黑雾如阴影一般落在她身上,脖颈处的力道一下松一下紧。
呼吸渐渐变得沉重起来,仰头的姜柚好似一只濒死的天鹅,看起来格外脆弱。
生理性的水光在瞳孔上蒙了一层,她屏住呼吸,慢慢抬起手,金锁链发出碰撞的轻响,她按住闻钦的手腕,一用力,直接把他拉了过来。
两人的脸贴近,视线扫过姜柚变红的眼尾,闻钦的表情有一刹那的空白。
抓住他这一瞬间的失神,姜柚的眼神忽地变得冷厉起来,爆发出惊人的核心力量,一个利落的翻身,一手压制住闻钦,一手抓着金锁链,眼疾手快地把金锁链套在了他的脖子上,并且猛地收紧。
两人的视线隔空撞了一下。
被压制住的闻钦没有反抗,任由锁链勒住自己的脖子,他直勾勾的眼神很灼热,死死地盯着姜柚不放,连黑雾都在叫嚣着要扑过来。
姜柚勾起唇角,毫不在意地笑了起来,眼尾略微上翘,张扬的笑脸好似一枝带刺的花,淡定地说道:“大少爷,再见。”
下一秒,姜柚睁开了眼睛。
外面已是天光大亮。
正对着这边的花窗外是一片湛蓝的天空,还有垂落的槐树树枝,光线从枝叶间筛落,在窗台上落下斑驳细碎的光影。
姜柚率先抬起手,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手腕,没有金锁链,也没有被束缚过的痕迹,她这才翻身坐起,压在床尾被子上的《神农百草经》顺着滑落到了地上,发出“啪”一声响。
姜柚的动作顿了一下,她记得自己睡前是把这本书放在枕头边的。
她在脑海里唤了一声:“统子?”
“它休眠了,昨晚上守夜的是我。”说话的是002,它冷静地问道:“昨天午夜十二点的时候,健康观测系统表明你的大脑进入了更深层次的睡眠,这非常反常,我试着叫你也没叫醒,没遇到什么事吧?”
002整得这么专业,姜柚还有些不习惯,快速眨了两下眼睛,三言两语把自己的遭遇告诉了它,反问道:“你昨晚上守夜有看见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吗?”
002看到了,但002不能说。
002心里苦,但002还得一本正经地回答道:“没有。”
它暗戳戳地出主意:“你要是需要的话,我可以从系统商城中给你兑换一些保命的东西。”
一开始做任务,姜柚只是为了换取一个复活的机会,这需要很高的积分才能兑换,而且她凭自己的力量就能完成任务,所以她从来不换东西,连商城都没去过,毕竟逛一圈可能就要消费。
后来主要是为了搜集主神碎片,帮助爱人苏醒,每一个世界,她的系统空间里都会多出数不尽的宝藏,种类说不定比系统商城还要多。
002的话提醒了姜柚,她先从系统商城换了一张驱邪除祟的黄符,然后又从系统空间里找了一叠符箓,咒文写得流畅漂亮,铁画银钩,潜龙伏虎,隐约还有淡色金光一闪而过,这是之前爱人给她准备的。
符箓全部塞进荷包里,勾在手指间。
这还没完,姜柚又掏了一块坠着碧绿珠串的古玉出来挂在脖子上,玉上雕刻着古老的符咒。
不过这符箓和古玉不是这个世界的,还不知道有没有用,需要先试验一下。
看着这古玉和厚厚一叠符箓,002沉默了,做了一个哀悼的手势。
姜柚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呲牙咧嘴地捶了一下床,可恶!这个闻大少爷绝对是想杀了她!
话说他一个病死的人,为什么会变成恶鬼?
这样想着,姜柚从床上爬起来,连鞋都来不及穿,赤脚踩在地面上,匆匆跑到了书柜旁边,目光在塞得满满的书籍上飞速掠过。
昨晚上她只是大概扫了一圈,这些书涉猎很广,除了哲学史文学史医书等等以外,还有不少游记志怪小说,以及一看书名就很猎奇的古书,她记得好像有……
姜柚的目光一顿,集中在了一本塞在角落的古籍上,名字叫做《禁术十一式》。
她把书抽出来,薄薄一本,泛黄的纸张摸起来有些脆,时间应该很久了,昨天看见的时候,她还以为这也是志怪小说的一种。
姜柚翻开书页,在目录的位置看见了十一种禁术的介绍,什么“降灵术”“通灵术”“阴阳术”“入梦术”等等,最后一种是“炼魂术”。
姜柚轻声重复道:“炼魂……”
“啪”
贴在胸口的古玉微微发热,姜柚攥紧书页,转头朝发出声响的供桌看去,只见原本摆得好好的相框朝下盖在了桌面上。
“哈。”她笑了一声,若无其事地朝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说道:“大少爷,生气了?”
自然没有回应。
姜柚才不管这么多,继续低头看书,所谓炼魂术,就是将已死之人的鬼魂强行拘留在世间,用养蛊的方式进行炼化,百取一,千取一,能活下来的都会成为最强的恶鬼。
一般选择鬼魂,都会选择生前大恶之人,死后鬼魂也很凶残,要么就是命格极好的人,就算是死了,也会大有作为。
姜柚忽然想起了之前那个给闻钦算命冲喜的相士,不知道跟这人有没有关系,她往后翻,却发现最后几页早就被撕下来了。
她看得很认真,脚趾无意识地蜷了一下,刚才有一阵风拂过脚面,带来一点细微的痒意,而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荷包里的黄符无火自燃了两张,化成了灰烬。
“大少奶奶!您怎么不穿鞋就起来了?”
这时,身后传来小桃惊讶的声音,姜柚转头看过去,只见小桃把手里端着的热水盆匆匆放到盆架上,正准备去帮她拿绣鞋。
“没事。”姜柚阻止了她的动作:“我自己过来穿。”
小桃担忧地碎碎念道:“就算入夏了,这早上的天还是凉的,昨晚上还下了雨,您这不穿鞋到处跑,要是生病了可怎么办?”
姜柚把书塞回书柜,走到床边,拍了拍小桃的头,笑着打趣道:“小小年纪,就这么爱操心,以后可怎么办呀?”
小桃捂着自己的脑袋,笑道:“您可别打趣我了。”
姜柚笑着坐下,用打湿的手帕把脚底的灰尘一点点擦干净。
姜如意小的时候,裹小脚的陋习还是存在的,很多人都以三寸金莲为美,一双缠得好的“妙莲”甚至能冠压群芳,只不过桑氏是个心软的人,女儿一哭闹着喊疼就下不去手了,加上姨娘陈氏想让自己的女儿姜贞吉在各种方面都压姜如意一头,所以在旁拼命挑拨。
她越吓唬,姜如意就闹得越凶。
虽然陈姨娘本意不是好的,但坏心办好事,姜如意好歹是有了一双健康的脚。
在民国元年(1912年)3月,颁布劝禁缠足的命令下达之后,不缠足运动就在全国范围内轰轰烈烈地展开了。
这双脚生得很漂亮,脚踝纤细,脚背微微隆起一道新月般的弧度,脚趾跟嫩生生的菱角似的,白里透着一点粉。
而在左脚脚踝的位置,生着一点红色的小痣,这是姜柚本来身体有的,灵魂融合之后,身体的特征会出现一些相似的特征。
一股猛烈的风撞开半开的花窗,灌进房间里,尽数扑到了姜柚身上,猝不及防之下,她的身子往后一仰,跌进了柔软的被褥里。
姜柚:“……”
“呀!”小桃吓了一跳,她没注意到姜柚,连忙走过去关窗户,奇怪地嘟囔道:“怎么忽然起了这么大的风?”
古玉微微发烫,束缚在一瞬间就消失了。
姜柚沉着脸坐起身,她轻抚了一下脖颈,然后打开荷包,数了数,发现塞进去的二十张黄符就只剩下十四张了。
闻钦比她预料的还要强!
姜柚有些欲哭无泪,不是,这鬼少爷到底是有多恨她啊?这才半个小时不到,就耗了六张黄符!明明没见过面,也没有感情,对绿帽子还有这么强的执念吗?
她一边咬牙,一边从系统空间里又掏出十张黄符,恶狠狠地塞进了荷包。
好在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鬼,这种东西存了超级多!
接下来闻钦都没再出现,黄符应该还是对他造成了一些伤害。
清洗干净之后,姜柚换上一件蓝色的圆领旗袍,腰间有一些放量,并没有贴得很紧,只在领口处有两颗点缀的珍珠,侧边开叉到膝盖往上一点的位置,头发垂落在肩头,看起来很有学生气。
小桃今天拿的早点分量很多,姜柚要了一碗馄饨和半份煎饺,剩下的都推给了小桃。
她知道,小桃家里还有一个母亲和一双弟妹,就算闻家下人的待遇比其他地方好,但要养活一家人也很不容易,更何况她自己都还是个孩子。
而且这个院子不似其他院子,没什么出头之日,捞不到什么油水。
看着面前的早点,小桃难以置信地问道:“大……大少奶奶,这些都给我吃吗?”
姜柚点了点头,笑得跟个邻家大姐姐一样,温和地说道:“嗯,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一点。”
小桃抿了抿嘴,脆声说道:“谢谢大少奶奶!”
“啊对了!”她一脸惊慌地跑去扶起供桌上的相框,连忙提醒道:“大少奶奶,您还没给大少爷上香呢!”
听见这话,姜柚转头看向供桌,目光遥遥落到相片上,她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起身走过去,凑到闻钦的照片前,压低了声音,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大少爷,咱打个商量,你要是有什么事,咱直接说事好吗?你这样整得我们双方都不好啊……”
她恨不得把“别再来找我”这五个字刻在脸上。
“啪”
相框又倒了,盖在了桌面上,把“免谈不听”的态度摆在姜柚面前。
姜柚:“……”算你狠!
她直起身子,也没点香,直接转身回去吃早点,恶狠狠地咬了一口煎饺,骂骂咧咧道:“上什么香!饿着吧你!”
不明所以的小桃有些手足无措,怎么感觉大少奶奶的话里带着气?不过不上香真的没有关系吗?大太太说了要每天都点的……
吃过饭后,姜柚准备出府去走走。
她站在门口,看了一眼半湿的院子,还有那棵有上百年历史的槐树,槐树属阴,可以滋养鬼气,住在这里不得行,得找个机会搬出去。
姜柚一边在心里盘算,一边嘟囔道:“这几天的雾气好重。”这让她控制不住地想起闻钦那双涌动着黑雾的眼睛。
小桃一脸好奇地凑了过来:“大少奶奶,我昨天就想问了,您是在说这天起雾了吗?”
姜柚眉心微微一动,抬手指了指外面,笑着问道:“小桃,你看这天气怎么样?”
小桃听话地回答道:“天气很好,太阳很大。”
“没事了。”姜柚摸了摸她的头:“你玩儿去吧。”
待小桃转身去干活,她才掏出一张黄符扔进了薄雾中,只见黄符无火自燃,灰烬被风吹走,而在它范围内的白色薄雾则变成了熟悉的黑色。
姜柚咽下脏话,原来这鬼少爷昨天就在她身边徘徊了嘛!大白天都敢在外面晃,看起来真的很厉害,现在想想她还有点后知后觉的紧张!
正当她在发愁时,雾气中匆匆走过来一道身影。
来人是一个穿着长褂子的年轻人,名字叫长生,跟在闻霆手底下做事的,见姜柚站在门口,他垂下眼睛,没有多看,只是认真地传达闻霆的意思:“大少奶奶,二爷请您现在去一趟,有要事跟您商议。”
姜柚瞥了一眼蠢蠢欲动的雾气,说道:“稍等一分钟。”
她走回房间,从系统空间里掏出一个玉镯子和一对玉葫芦坠子戴上,这才走出来,对安静等在门外的长生说道:“劳烦带路。”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在深宅庭院里,那雾气一直在强行往前扑,却没能贴近姜柚,只能跟在她一回头就能看见的地方,如影随形。
姜柚能感觉到古玉和手镯一直在微微发热。
走了十来分钟,两人来到了闻霆的书房外,长生没有继续往里走,停下脚步,示意道:“大少奶奶,请进,二爷在里边等您。”
跨进房门的一瞬间,姜柚转头看了一眼,只见那团雾气像是被什么东西阻挡了似的,正停留在台阶的位置,翻腾得厉害,看起来很凶。
她微微眯起眼睛,收回目光,走进了房间里。
看着姜柚的背影,那雾气的怨气快要凝成实质了,它几乎要挣扎出人形,瘦,且长,看起来很诡异。
回来。
到它这里来。
不许去。
不许到他身边去。
风声在空气中猎猎作响,仿若一声声委屈的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