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钦安静地看着熟睡的姜柚,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还没来得及有动作,一点火焰就自他苍白的指尖燃起,迅速舔舐上了他的手背。
火焰灼伤了魂体,他却没有把手缩回去,而是固执地搭在姜柚的颈动脉上,感受着鲜活而有规律的跳动。
狰狞的黑雾与火焰形成了对峙之势,
睡梦中不得安宁的姜柚翻了个身,滚到了床的内侧,纤细的脖颈脱离了闻钦的手,而随着她的动作,轻薄的被子也被扯着往里卷去,露出了一排贴在床边沿的黄符。
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目测有上百张。
虽然确定了玉指环有用,但姜柚还是习惯留后手,趁着换睡裙的时侯,掏出上百张黄符,围着床贴了一圈。
荷包里的黄符只是障眼法,这些才是重点。
黄符的火焰与黑雾撕咬了起来,剧痛之下,闻钦本就泛着死气的脸变得更加煞白,他却跟感受不到似的,手撑在床铺上往前凑,执拗地靠近姜柚。
感受到寒意的姜柚往被子里缩了缩,白净的脸无意间蹭过闻钦冰凉苍白的指尖,乖乖地贴在了床铺上,泛着一点浅浅的粉色,看起来软乎乎的。
感受到那转瞬即逝的暖意,闻钦的手指有些无措地在半空中悬了一会儿,然后轻轻地捏了捏姜柚的脸颊。
睡梦中,姜柚莫名感受到了熟悉的温柔,她习惯性地朝外面滚了一圈,在无知无觉中贴到了恶鬼的身边,犹如一只毫无防备地投身入笼槛的雏燕,姿势间充满了信赖和亲近。
闻钦垂下眼睫,看了半晌,忽然故意往后抽了一下衣角,他没用力,小姑娘却不高兴地皱起脸,贴得更近了些,还有些着急地把手心里的衣角攥得更紧了。
他忍不住笑了一声。
他忽然不想杀她了。
他觉得,她还是现在这样要好一些。
软的暖的鲜活的。
他想养着她,陪着她。
黑暗中,上百张黄符一张接一张地燃烧起来,被灼烧的黑雾发出赤红如血的光,闻钦痛得脸色煞白,却安静地端坐在其中,微微阖着眼,任由姜柚攥着自己的衣角不松手。
翌日,天光破晓。
细小的云团漂浮在湛蓝明净的天空中,和煦的阳光穿过槐树稠密的枝叶洒落到院子里,风一吹,在青砖上晕开了点点摇曳的金色光斑。
夏日的清晨舒适又宁静,空气很清新,还弥漫着阵阵沁人心脾的花香。
一夜好眠的姜柚睁开双眼,看着空气中被阳光照得如点点萤光的飞尘,眼底残存的睡意很快消了下去。
她坐起身,首先观察了一下周围的情况。
白日的闻钦再次变成了一团白雾,蜷缩在不远处,形状看起来很像一只毛茸茸的小猫,不知道是不是姜柚的错觉,他看起来比昨天小了一些,而且还很蔫儿。
还挺可爱。
姜柚莫名想笑,刚准备把脚放进绣鞋里,一低头,猛然间才发现床边贴着的上百张黄符全部都燃烧殆尽了,在地上积了一层薄薄的灰烬。
好家伙,怪不得这闻大少爷看起来无精打采的样子,看来昨晚上没少忙活啊!他这破坏力在恶鬼里面也是数一数二的了!
姜柚摸了摸脖子上戴着的玉指环,黄符已经燃尽了,看来昨晚上应该是玉指环挡住了闻钦,不然她的小命就危险了。
在她眼里,闻大少爷再次从“可爱无害的小猫”变成了“杀伤力十足的猛兽”。
姜柚把玉指环攥在手心,感谢闻霆慷慨的馈赠!
另一边,见姜柚醒了,许久没动弹的闻钦动了动,轻飘飘地贴过来,变身成拉长的猫猫条,一点不客气地把自己盘在了姜柚的脖颈处。
还在盯着玉指环的姜柚:?
等等,是不是哪里不太对?
姜柚沉默了一下,不死心地用玉指环去跟闻钦贴贴,他只是下意识地躲了一下,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见状,她缓缓瞪大眼睛,表情裂开了,合着这玩意儿根本没用是吗!?(玉指环:薄情寡义的女人!昨天还叫我小宝贝,今天就叫我这玩意儿了!)
姜柚有些紧张地坐了一会儿,却发现闻钦很安静,一点异常的动作都没有。
无论她是起床洗漱换衣,还是吃早点,闻钦都表现得很乖,甚至在她准备换衣服之前,自发地挪蹭了下来,等她换好才继续窝到她的脖颈处。
姜柚站在镜子前,忍不住伸手戳了一下,指尖穿过白雾,一点实感都没有。
她好奇地猜测道:“大少爷,咱们现在这是和平共处了吗?”
本来以为不会得到回应,谁知闻钦竟然抬起头,有气无力地点了点,算是回答了她的问题。
他不想杀她了。
他只想贴贴。
姜柚黑白分明的眼睛亮了起来,看起来比窗外的万里碧空还要澄澈,她笑吟吟地说道:“那可太好了!”看来大少爷应该挺喜欢吃糖果的,居然收买成功了!
不过恶鬼行事很是随心所欲,说不定很快就会改变想法,还是不要放松警惕的好。
盯着镜子里姜柚的笑脸看了一眼,闻钦忽然抬起头,轻轻地在她的下颌处蹭了蹭,没有什么实感,好似一阵清凉的风贴了一下。
而这蜻蜓点水般的一贴却让姜柚心头一跳。
第一次见面的时侯,她就从闻钦身上感受到了毫不掩饰的杀意,所以并未思考过其他可能性……
姜柚安静地站了一会儿,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笑,放轻声音,问道:“大少爷,既然和平共处了,那今天晚上我们能见一面吗?”
闻钦有些吃惊,却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的力量本来就被束缚了,昨晚上又硬生生扛了上百张黄符的力量,现在连人形都维持不住了,暂时只能保持这个样子。
虽然这个状态的闻钦不能说话,但姜柚莫名想起了昨晚上的上百张黄符,她难得有些心虚,伸手虚虚地在他头上拍了两下:“那不着急,你还是先好好休养吧。”
“大少奶奶?”看着姜柚怪异的姿势,走进来的小桃一脸懵逼:“您在做什么?”
“没什么。”姜柚咳嗽了一声,放下手,转移话题道:“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小桃这才想起正事,连忙道:“啊对了,大太太派人来请您过去。”
大太太就是闻钦的母亲杜氏,姜柚观察了一下,闻钦没有什么反应,依旧乖顺地盘在她的脖子上,看起来跟个猫猫形状的围脖一样。
姜柚问道:“有说是什么事吗?”
“没说。”小桃摇了摇头,面上露出关切的表情,小声地说道:“不过来的是大太太身边贴身伺侯的侯妈妈,我看她脸色不太好,大少奶奶您要小心些。”
昨晚上小桃把姜柚送的糖果带回家,分给家里人吃的时侯才发现底下藏了六块大洋,她想起之前聊天时说起过弟弟妹妹要上学的事情,本来只是随口一提,没想到大少奶奶居然往心里去了。
小桃不仅老实,还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对于姜柚表达的善意,她心里是万分感激的,现在也是真心实意地在替她担忧。
大太太不喜欢大少奶奶,连带着其他下人的态度也变得轻慢了起来,这侯妈妈更是没少仗着自己的身份倚老卖老。
看着小桃担忧的眼神,姜柚摸了摸她的头,笑着宽慰道:“我晓得了,你放心吧。”
杜氏派人来,大概是为了她去保宁堂当学徒的事,而且这事还是闻霆出面提的,她应该想提点她几句。
姜柚没让小桃跟着去,她今天还要去保宁堂,还不确定闻霆要不要一起出门,免得他派人来找的时侯找不到人。
小桃乖乖地点了点头,大少奶奶能去保宁堂当学徒,她觉得很高兴,她弟弟妹妹老是在家里说,他们老师说了,学习可以改变一个人,不管是学什么。
姜柚没有犹豫,把脖子上挂着的玉指环和手腕上戴着的玉镯子都取了下来,虽然这些东西不能阻止闻钦靠近,但还是会伤到他。
果然,东西一取下来,闻钦瞬间就精神了许多,还黏糊糊地蹭了一下她的脸颊,贴得更紧了些。
姜柚这才抬脚往屋外走,看见了站在院子里的侯妈妈。
侯妈妈看起来约莫五十多岁的年纪,鬓发已经斑白,头发梳得很光滑,盘在头上显得有些老态,个子比较矮,体型微胖,五官不难看,但一双眼睛里闪着精明的光,看人时鼻孔朝天,很是傲气。
见姜柚出来了,侯妈妈仰着头,很是敷衍地行了一个礼,膝盖连曲都没曲一下:“大少奶奶。”她虽然嘴里叫着大少奶奶,但这语气里可并没有多少尊重。
姜柚倒是懒得跟她计较,在她印象中,这个侯妈妈是个典型的两面人,她在闻家呆了快四十年,一直在杜氏身边伺侯,算是闻家的老人了,而她仗着资历老,在主子面前极尽谄媚,在其他下人面前恨不得把眼睛抬到头顶上去。
而面对原身这个有名无实的大少奶奶,她更是没多少尊敬,主要是因为她有个女儿,名字叫做萍儿,她一直有让萍儿嫁给闻钦的打算。
闻钦因为从小体弱多病的缘故,一直都未娶亲,身份地位相当的人家也不愿意把女儿嫁给一个说不定什么时侯就死了的病秧子。
见状,侯妈妈一直计划着想让萍儿嫁给他,就算做不成正房,但只要能跟闻家攀上关系,以后的日子绝对不会过得差,要是能生个一儿半女,地位更是有保障,也能从闻家分到一点东西。
这闻家家大业大,从指头缝里露一点出来,都是她一辈子挣不到的。
结果那相士算了一命,反倒让原身嫁了进来。
就算闻钦新婚当天就病逝了,侯妈妈心里还是不痛快。
特别是看到原身过得还算舒坦,家里人还厚着脸皮上门打秋风,她真是越想越气。
以前看在侯妈妈是在婆婆杜氏身边贴身伺侯的份上,原身对她表现得还挺尊重,甚至是有些讨好的,只不过她难得有张好脸,私底下应该也没少在杜氏面前说原身的坏话。
姜柚向来秉持着“人若敬我,我必敬人;人若犯我,我必打脸”的处事原则,见侯妈妈这副态度,她表现得更加敷衍,看都没有看她,只是随意至极地抬了一下下巴,像是在面对什么不入眼的东西似的。
她抬脚就往外走,甚至没有理她:“走吧。”
姜柚反常的态度让侯妈妈很是吃惊,她从来没在这个大少奶奶的身上感受过这种轻蔑的态度,这让她很是不能接受。
她跟上前几步,提高了声音质问道:“大少奶奶!你这是什么态度……哎哟……”
话音未落,一阵狂风四起,卷起的草屑和灰尘全都扑到了侯妈妈身上,迷了她的眼,还狠狠地灌了一嘴。
闻钦不高兴地转过头,这人怎么回事?怎么敢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话的!就算他现在力量不足,也能够轻松拧断这人的脖子!
听见侯妈妈的话,姜柚差点没乐了,这侯妈妈真是作威作福惯了,有些搞不清楚自己的定位了,她不慌不忙地停下脚步,转过身去。
她比侯妈妈高了大半个头,居高临下地垂着眼睫,神情很冷漠,本就乌黑的眼瞳暗得发沉,宛如一片能淹没一切的阴影。
正在揉眼的侯妈妈眼睛很刺痛,眼前一片模糊,只觉得在这注视下,后脊一凉,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哆嗦。
姜柚淡定地反制道:“怎么?要让大太太等着你吗?”
侯妈妈一噎,满肚子的牢骚都被这句话给堵了回去。
她能有今天都是看在杜氏的面子上,哪里敢在她面前作威作福。
站在后面的小桃偷偷看了一眼,终于放下心来,看这样子,侯妈妈是欺负不了大少奶奶的了。
姜柚转身继续往前走,把侯妈妈甩在了后面,她能感觉到刚才闻钦是在帮她出头,伸手在他身上戳了戳,压低声音,笑吟吟地说道:“谢谢你呀,大少爷。”
明明没有被戳到,闻钦却觉得自己周身都软下来了,他默默地想,她看起来这么软软的一个,要是当着她的面杀人,肯定会吓到她的。
以后还是得注意一些。
不知从什么时侯开始,恶鬼的思维不再似以往那般混沌无序,甚至还变得越来越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