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柚不慌不忙地走在后宅中,前厅的热闹传了过来,唱戏声和谈笑声夹杂在一起。
《凤鸣山》已经唱完了,如今唱的是《锁麟囊》。
青衣的嗓音圆润,唱腔婉转:“这才是人生难预料,不想团圆在今朝,回首繁华如梦渺,残生一线付惊涛,柳暗花明休啼笑,善果心花可自豪,种福得福如此报……”
姜柚一边随口跟着哼哼两句,一边走到长廊尽头,转了一个弯,忽然,闻钦猫猫的耳朵抖了抖,直直地竖了起来。
他转头看向某个方向,警惕地说道:“有声音……”
姜柚也听见了那几声异样的动静,像是什么东西噼里啪啦地摔了一地
她略一思索,脚下转了一个弯,没有朝长廊的方向走,而是下了楼梯,朝发出声响的方向走去了。
拨开花架上垂落的藤萝,姜柚从特意掏空的假山下穿过,往前走了一小段路,抬头就看见了一个半荒废的小院子。
那院中种着两棵生得极好的腊梅,久无人打理,有一种蓬勃的生机,丛生的杂草生命力极其旺盛,就算白雪覆盖也依旧冒出点点绿色。
姜柚挑了一下眉毛,放轻脚步走过去,借着灌木丛的遮掩打量了一会儿,这里没人,应该都到前面去看热闹了。
她左右看了看,抬脚走进院中,轻轻推开窗户,看清了屋里的景象。
这应该是一间柴房,成堆的木材靠着半面斑驳的墙,一部分木材不知被什么撞倒了,散了一地。
而在旁边则躺着一个被绳子捆住手脚的女子,那些木材应该是她刚才挣扎的时候撞倒的。
这女子约莫二十岁出头,发髻散乱,大冷的天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旗袍,领口处绣着淡淡的雏菊花纹,面无血色,眼神恍惚,嘴唇干裂,身上有伤,看起来格外虚弱。
为了消磨陈小莺的意志,汪肃故意让人把她丢在了柴房里,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衣,不管吃,也不管喝,让她饿着渴着冻着。
听见推窗的声音,受到惊吓的陈小莺条件反射地往后缩了缩,身体逐渐蜷缩成一团,迷迷糊糊地抬头看了一眼。
被关了一天一夜,她现在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视线恍惚,根本就看不清眼前的场景,只隐约看见一道纤细的身影蹲在了自己面前。
“陈小莺?”
眼前人唤道,声音放得很轻柔,陈小莺强忍了一天一夜的恐惧忽然冒出了头来。
她虽然誓死不愿从汪肃,但心里很是没底,毕竟她心里还有牵挂,很担心自己相依为命的父亲。
俗话说得好,民不与官斗,父女俩只是卖唱的,哪里斗得过手握兵权的督军,而且汪肃恶名在外,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来。
陈小莺张了张嘴,却半天说不出话来,头痛引起恶心眩晕,她的双眼无意识的朝同一侧凝视,脸皮微微抽搐,意识越来越模糊。
见陈小莺脸色不对,姜柚连忙上前,也不在意地上又湿又脏,直接蹲下身,任由衣摆垂在了地上。
她伸出手,翻起陈小莺的眼皮看了一下,并仔细检查了他的伤口和四肢。
闻钦蹲在旁边,歪着毛茸茸的脑袋,疑惑地问道:“她怎么了?”
姜柚从系统空间里掏出两床被子,一床铺在木材上,她小心翼翼地按住陈小莺的肩,让她平躺在被子上,把另一床被子盖在了她身上。
她表现得非常冷静,一举一动都很有条理,解释道:“突然出现口歪眼斜,以及四肢无力而摔倒,同时可能伴有头晕头痛等症状,是脑供血不足引起的中风。”
病人中风的时候不可以搬动,不可以摇晃其头部,这会加速微血管的破裂,导致出血增多而加重病情。
而且中风发作之时,病人的气血大都上涌于头部,手足发冷,此时应当让双手双足发热,这可以稳定气血,平衡阴阳。
姜柚从包里掏出一卷银针,一一排开。
明代针灸大师杨继洲在其所著的《针灸大成》中明确地记载过:“初中风急救针法:凡初中风跌倒,卒暴昏沉,痰延壅滞,不省人事,牙关紧闭,药水不下,急以三棱针,刺手十指十二井穴,当去恶血,又治一切暴死恶候,不省人事,及绞肠痧,乃起死回生妙诀。”
而这十二井穴,就是在十个手指指甲末端的穴位,也可以用十个手指尖来代替,效果是一样的。
姜柚从中挑出一根银针,动作娴熟,抓住陈小莺的手,一一刺进她的十个手指指尖,边刺边挤,每个手指头尖至少要流出三四滴血出来。
最后再在她的鼻尖上点刺一下,渗出一点血出来。
这样刺血后可以缓解经络中的压力,宣通经络中的气血,调整周身的经络平衡,对于促进苏醒恢复症状消除中风后遗症都有极大的帮助,
姜柚忙活了半天,躺在地上的陈小莺终于恢复了意识,嘴里发出一声虚弱的呻吟,悠悠醒转过来。
她还没睁开眼,就发现自己正躺在温暖的被子里,一只柔软的手从脸颊拂过,明明只是温热,她却觉得格外滚烫。
陈小莺的视线渐渐聚焦起来,看见了一张陌生漂亮却神色温和的脸。
“你……”她张开嘴,声音沙哑粗粝,刮得生疼:“你是谁?”
姜柚用被子把陈小莺裹住,让缓过神的她半坐起来靠在木材堆上,还给了她一盏热茶捧着,三言两语解释道:“我姓姜,是个大夫,是你爹拜托我来救你的。”
听她提起父亲,陈小莺的眼眶立刻就湿了,哽咽着问道:“姜……姜大夫,我爹他还好吗?”
她一直提心吊胆,就怕汪肃那个丧尽天良的对她爹下手。
姜柚笑着宽慰道:“放心,你爹没事。”
陈小莺的眼泪还是落了下来,她拉着姜柚的袖子,语无伦次地说道:“谢谢你,姜大夫,谢谢……”
如果没有你,我可能就只能绝望地死在这冰凉的寒冬了。
陈小莺忽然想到了什么,用袖子擦了擦汹涌的眼泪,连忙说道:“姜大夫,你赶紧走吧,等会儿该有人来了。”
“你不用管我,你要是惹到了汪肃,他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这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
姜柚的表情愈发温和,安抚地摸了摸陈小莺的头发,乌黑明亮的眼睛照破了这一方阴影。
她从旁边拿起纸皮包着的热包子,连同暖手炉一起塞进了陈小莺的怀里,笑着说道:“不用担心我,你先在这里好好休息,吃点热包子,喝点热茶,我等会儿来接你。”
陈小莺抱着满怀温热,抬起头,愣愣地看着姜柚,她垂眸笑了笑,轻声说道:“放心吧,今天过后,事情会渐渐变得好起来的。”
陈小莺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好像真的看见了美好的充满希望的明天。
她拿起一个热包子,狠狠地咬了一口,当油润鲜香的滋味在舌尖展开,她的眼泪又哗哗地流了下来。
只不过这次哭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再次感觉到了活着的美好。
临走之前,姜柚还不忘给了陈小莺一包迷药,如果有人来的话,只需要一点点,直接撒出去,就能迷倒对方。
陈小莺郑重地接过,点了点头。
只不过姜柚一出门,就遇到了看守的人,看守是两个身材中等的小厮,毕竟只是看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汪肃自然不可能派军队里的人来。
他们应该是去前面偷酒喝了,身上能闻到浓重的酒味。
不等这两个小厮反应过来,姜柚直接闪身向前,抬腿踹向其中一人的小腿胫骨,趁对方吃痛跪下的瞬间,一个肘击砸向他的鼻子。
那人鼻血喷溅,疼得发出一声哀嚎。
就在这时,姜柚身后传来凌厉的风声,她感受着风的流向,微微歪头,躲开的瞬间,一把钳住另一人的手臂,将他从肩头摔下。
没等她再动手,听见动静后跌跌撞撞跑出来的陈小莺朝躺在地上的两人撒了一把迷药,她的手指在微微颤抖,表情却格外坚定。
见两人都晕了过去,姜柚朝攥紧迷药的陈小莺露出了一个赞赏的笑容:“做得很好。”
得到夸奖,陈小莺抿嘴笑了起来。
姜柚让她进去好好休息,等她转身进屋后,再让闻钦把地上昏迷的两个看守弄到门外,做出了一副喝醉酒的假象,肩膀抵着肩膀地靠坐着,鼻血溅满衣襟的那个朝着墙,看不清脸。
这样大概率是不会有人再进这个小院子了。
闻钦任劳任怨地用黑雾把两人弄出去,得到夸奖之后,开心地蹭了蹭姜柚的脸颊。
虽然姜柚没要他出手,但他还是帮上忙了,开心!
现在前厅的人太多了,而且这一块都设有看守,加上陈小莺被关了一天一夜,不吃不喝,还突发中风,带着她一起出去不容易,她现在需要好好休息一会儿,恢复体力。
最重要的是,汪肃还没解决呢。
汪肃在上海待了三年,没见他做过什么好事,提起他基本都是骂声一片,民众不满的情绪日益高涨。
早在扣下他私藏鸦片的那艘船之前,闻霆和林司令私底下就有了计划。
发现汪肃走私鸦片,只不过是让他们确定了计划而已。
闻霆和林司令决定在今天把汪肃给解决掉,不然他始终都是一个危害,根本留不得。
姜柚身上的大衣被蹭得很脏,衣摆还湿了一块,她随便找了个没人的房间,溜进去换了身衣服,
当然,不只是衣服,整体的造型都变了。
姜柚观察了汪府中丫鬟的打扮,随机迷晕了一个幸运选手,换上对方半旧棉衣和棉裙,把身上的首饰都撸下来,解开头发,扎成了两条麻花辫垂在胸前。
她这张脸着实显眼了些,便拨了些头发垂在额前和脸颊边,垂着脑袋,看起来并不是很引人注目。
而且她是第一次来上海,除了少数几个人,反正也没人知道她是谁。
闻钦踩在姜柚肩头,好奇地问道:“我们要去做什么?”
姜柚对镜理了理袖子,面不改色地说道:“既然闻霆他们今天要对汪肃下手,那我们就在背后帮帮忙。”
关于闻霆和林司令的行动计划,姜柚大概清楚,一是他们策反了汪肃的副军,以及一部分手下。
二是安排了杀手,如果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决掉汪肃是最好的,只不过今日看守很严,杀手不知道能不能找到机会混进来。
另外,汪肃为人十分小心,基本不让人近身,身后还跟了一排带枪的兵,他要是死了,绝对会立刻引起轰动。
三则是他们在宴会内部以及外围安插了人手,各个出口都被把得牢牢的,如果打起来的话,安插在宴会里的人会立刻稳住局势,外面的人则会立刻把汪家围得跟个铁桶一样,把所有人都困在里面。
当然,汪肃在民众间的名声不好,他要是死了,大部分人都会拍手称快,更何况闻霆和林司令手底下还掌握着他走私鸦片的证据,就算有人闹起,想要借机搞事情,他们也有合理而充分的理由。
只不过汪肃毕竟手握兵权,手底下有一支军队,就算闻霆和林司令策反了一部分,还是剩下了一部分。
政权更迭免不了受伤流血,更何况这还是乱世,为了争权而杀人是很正常的事。
到时候如果没有第一时间杀掉汪肃,真的打起来的话,肯定免不了一场恶战。
俗话说得好,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只有杀掉汪肃,才能从根本瓦解对方的抵抗。
毕竟领头的都死了,剩下的就只是散兵而已,控制起来也更容易。
姜柚知道闻霆还安排了其他人,毕竟他做事一直喜欢留一手,但她有自信,她出手的话,要更快一些,也更能保证一击毙命。
汪肃仗着手上的权势,做了那么多坏事,百姓恨不得啖其肉,食其骨,断其筋,饮其血。
姜柚攥紧拳头,为民除害,在所不辞!
姜柚换好衣服便去了后厨,因为今日设宴,来的客人多,所以临时请了一些帮忙的,她虽然脸生,加上大家都忙的团团转,倒也没人怀疑她。
过了一会儿,姜柚端着温好的酒壶来到了宴会厅,此时已经开宴了,到处都热闹极了。
她刚走进人群中,把酒壶放到桌子上,忽然就听见了“砰”的一声惊天枪响。
这一声响得猝不及防,所有人都没有防备,心都跟着颤抖了一下,跟掉进了冰窟窿里泡着似的,拔凉拔凉的。
戏台子上唱戏的伶人和敲锣鼓的都吓得噤了声,软倒在了地上。
现场一片死寂,所有人都一动不动,静得落针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