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诏狱。
沉稳的脚步声在幽长的走廊间响起,一直走到尽头处,几重铁门打开,一股夹杂着血腥味和腐烂味的阴寒之气扑面而来,凉风里,隐隐约约还能听见人的惨叫声。
审讯室是十几个昏暗狭窄的小房间,四面是墙,只有一门一窗,灯光摇曳,可以看见泥灰的墙壁上布满了斑驳的污渍和血痕。
在角落那间房里,悬吊着一摊烂泥似的血肉,乱发披面,溃烂生疮,周身散发着刺鼻的腐臭气味。
如果姜柚在这里,会发现这人就是那个持刀攻击她和便宜爹的车夫。
“殿下,程先生。”狱卒恭敬地躬身行礼,说道:“这人是个硬骨头,酷刑用了个遍,他都不开口。”
卫崤不紧不慢地走到门口,他与周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玉冠束发,鬓垂玉珠,着一件石青弹墨藤纹云袖袍,介于藏蓝与宝石蓝之间的深蓝,还带着一点不明显的黑,领口的褶皱挑不出半点错误,有一种不骄不躁的矜贵。
他掀起眼皮,如黑翎羽般的长睫一颤,露出了一双浅琥珀色的眸子,眼神淡漠到了近乎残忍的地步。
看着面前这摊血肉,乱发下,原本是一张七窍流血的脸,如今却全部被血给糊住了。
程子阙不情不愿地跟在后面,身为神医,他的嗅觉和味觉比常人更加敏锐几倍,身处这肮脏血腥的诏狱之中,对他无疑是种折磨。
他用打湿的手帕捂住口鼻,忍不住又翻了个白眼,痛苦地问道:“殿下,为什么非要我跟着你到这个地方来!?”
卫崤没有回答他,只是轻声问道:“你知道什么人最难审讯吗?”
程子阙一怔:“什么?”
卫崤显然并不需要有人回答,自言自语地说道:“是没有牵挂,心存死志,且对未来也毫不眷恋之人,他们毫无指望,无所畏惧,连死都不怕,更遑论身体上的痛苦……这种人的眼里什么都没有,可他显然不属于这一类人。”
一股莫名的寒意和颤栗从车夫的尾椎骨窜了上来。
卫崤的表情很无害,像是一个单纯好奇的少年,只是红润的嘴唇翘了起来,露出一点雪亮的牙齿,尖而锐利,好似野兽的利齿,可以轻易撕咬开动物的皮肉。
他继续说道:“他是不是告诉你,一切都安排好了,所以你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后顾之忧了,是吗?”
他朝后摊出手掌,程子阙从袖子里掏出一根金镶珊瑚桃蝠双喜簪,交到了他手里。
车夫浑身一颤,挣扎了起来,艰难地抬着脸,赤红的眼珠拼命往这边瞧。
“你知道吗?”卫崤兴味寥寥地看着他的动作,往里走了两步,噙着笑说道:“要折磨人,有时候根本不用见血,那些都是下等玩意儿了。”
走近后,刑房里的味道更加刺鼻了,其中却隐藏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淡淡的的异香。
卫崤的脚步顿住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在这一瞬间,那本就挺直的背影忽然紧绷到了近乎崩溃的边缘。
“殿下?你……”
看着卫崤回眸看过来的眼神,心惊肉跳的程子阙后颈一凉,默默地噤了声。
只见摇曳的灯光落在那暗不见底的眼中,却不见一星光亮,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挣扎,而且快要从里面破土而出了。
“程子阙。”卫崤叫住他:“你过来,看看他中了什么毒。”
他的语气很古怪,也很复杂,似兴奋,又似恐惧,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程子阙小心翼翼地走过来,率先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他仔细地检查一番后,奇怪地看了卫崤一眼,问道:“殿下,这不是您的独家毒药阳焰散吗?”
阳焰散。
哈。
小姑娘稚嫩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这个,是我配制的毒药,不致死,只会让人五感尽失七窍流血浑身无力……”
程子阙没敢再说话,他看见卫崤的眼底乍现出了一抹堪称恐怖的亮光,百步外盲射都很稳的手此刻在轻轻颤抖,仿佛在压抑着什么汹涌的情绪。
卫崤看向车夫,歪了歪脑袋,嘴角噙着笑,一字一句地问道:“这个毒,是谁给你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