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假装没看见他们的亲昵
沈绣婉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黄昏。
这一觉她睡得很不踏实,脑海中总是浮现出陈姨和英柏的面容,间或夹杂着金城的声音:
我傅金城,从未对沈绣婉动过心,我不承认她是我的发妻。
从未对她动过心……
不承认她是他的发妻……
她躺在床上,生理性的泪水顺着眼角滚落在枕头上,过了很久很久,琥珀色的眼瞳才逐渐聚焦。
她撑着床榻坐起身,没穿拖鞋,安静地走到窗边。
她推开窗户。
傍晚的风捎带了几丝入冬的寒意,路边的梧桐树已经落叶了,深秋时节的天空湛蓝如冻玉,蓝天下是繁华文明的燕京古城,一座镶嵌了无数块彩绘圣母玻璃窗的尖顶教堂矗立在视野尽头,大群白鸽振动翅膀掠过广场,自由而又烂漫。
她安静地看着,脸上的泪水渐渐被风吹干,披散的秀发有些凌乱。
“三少奶奶,您身子不好,怎么能站在风口!”
梅香进来送药,见她赤脚站在窗前,不禁喊了一声。
她匆匆放下药碗,把沈绣婉扶到床榻上,又关上了窗户。
她替沈绣婉掖了掖被子:“您什么时候醒的?”
沈绣婉没有回答她。
梅香又关心道:“我知道您刚醒来没有胃口,特意让厨房给您炖了白粥,搭配笋丝和腌黄瓜,又解腻又开胃!来,吃饭之前,您先把药喝了。”
沈绣婉喝完那碗药,见梅香起身要走,恳求道:“梅香,请你帮我一个忙。”
梅香按照沈绣婉的描述,从金虎家中拿来了那架飞机模型。
沈绣婉生了一盆火,把自己剩余的几幅绣品全都烧了。
陈姨喜欢她的刺绣,这几幅绣品,是她烧给陈姨的。
还有这架飞机模型……
她抚摸洁白的机翼,英柏才读大学,他还那么年轻,可他再也不能拿数学比赛的奖,再也不能和他的同窗们每天争相翻看报纸查询有没有征召飞行员的告示,他再也不能当他向往的不怕死的飞行员了。
她把飞机模型放进火盆。
随着火焰吞噬掉这架模型,恍惚之中,她仿佛在火焰里看见了金英柏那张热血朝气的脸庞,温柔地唤她婉姐姐。
泪珠子大颗大颗地滚落。
沈绣婉蹲在火盆边,紧紧抱住自己,哭得声嘶力竭。
……
沈绣婉终于养好身体的时候,已经是入冬的季节。
燕京的冬天格外寒冷,才十一月份就已经大雪飘零,沈绣婉晨起时发现窗玻璃上凝了一层霜花,傅公馆的花园变成了暗沉沉的灰绿色,那些松柏倒还苍翠,只树梢上落了一层薄雪,像戴上了白棉花帽。
她记得自己刚嫁过来的那年,妈妈曾经写信问她,北方的冬天是不是比南方冷。
妈妈怕她受不住,特意给她寄了一床新弹的棉花被。
自然,那床棉花被也成了二嫂薛琴贞笑话她和她娘家的理由
傅公馆安装了暖气片,根本用不上那样厚实的棉被。
更何况傅家什么没有,哪里需要她娘家千里迢迢邮寄棉被?
沈绣婉下楼的时候,在楼梯转角遇见了五小姐云珠。
云珠客气地问候道:“三嫂的病好些了吗?我听密斯特史密斯说,你这段时间一直没去上他的课。”
沈绣婉颔首:“多谢你费心,我已经痊愈了。史密斯先生的课时费我已经结清,以后不会再去上课了。”
云珠想起那夜沈绣婉说了两句英文,却被二嫂当众笑话的事。
她劝道:“如果是因为二嫂,那太不值得的了。”
沈绣婉只是无力地笑了笑。
她不在乎薛琴贞笑话她,她在乎的是,她花了半年时间学习洋文,兴冲冲地想要向丈夫展示学习成果,却被他视作丢人现眼。
她没有力气再学了。
她来到大厅,给傅太太请了安。
傅太太正在沙发上和岑卿如说话,大房的那对龙凤胎并排坐在壁炉边看书,沈绣婉看了眼封面,他们看的是英文书籍,虽然还只是十一二岁的孩子,可大嫂肯花心思培养,听说他们才四五岁的年纪就已经请了洋人教授登门授课,现在不仅能看懂洋文,还能说一口流利的口语,将来是要送出国学习深造的。
沈绣婉记得自己十一二岁的时候,连洋文是什么都没听过,只知道惦记集市里的糖葫芦和桂花糕,还曾为一双买不起的绣花鞋掉眼泪。
她好心道:“我那里有几本英文词典,要不拿来给久安和永宁?”
岑卿如摸了摸身边小女儿的脑袋,温和地婉拒:“他们自己有,就不麻烦弟妹了。”
沈绣婉知道大嫂瞧不上她的东西,尴尬地笑了笑。
傅太太帮小孙女从玩具箱里拿了一块拼图,掀起眼皮看了眼沈绣婉,道:“金城他们在小厅里打牌,你过去瞧瞧。”
再次听见这个名字,沈绣婉心头轻颤。
她许久没见过他了,还以为他没回家。
她“诶”了声,转身往小厅走。
她其实不知道该怎样面对金城,他利用她引诱陈姨一家的事,至今也不曾给过她交代,如果可以的话,她想跟他好好谈谈。
小厅里坐了不少人,热热闹闹的。
金城白元璟薛琴贞和薛棋舒凑了一桌在打麻将。
沈绣婉瞧见金城身后还坐着一位年轻时髦的小姐,穿蜜黄色的旗袍,外面罩了件溜光水滑的貂毛坎肩,戴两只金镯子,烫着罗马宫廷式卷发,容貌洋气,眼睛格外漂亮。
沈绣婉想起她是竹篁馆老板的千金。
竹篁馆那夜,她晕厥之前曾看见过金城和她说话。
原来在她还为了那夜的利用和刺杀耿耿于怀时,金城已经陪着别的女人翻开了新的篇章。
“沈夫人。”
白元璟最先注意到沈绣婉。
“白医生。”
沈绣婉礼貌地打了招呼。
而金城盯着手里的牌,未曾瞧她。
沈绣婉见这架势,知晓今天大约是和他谈不成金家的事,于是客气道:“你们玩,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沈小姐,”薛棋舒突然起身,“我今天手气不好,打了一上午,到现在还没开胡。这麻将我是打不下去了,换伱来吧。”
沈绣婉本欲推辞,可薛棋舒已经坐到了薛琴贞的身后。
她无法,只得落座。
傅金城把玩着麻将,忽然对身后的时髦小姐道:“你来替我打。”
司晓棠望了一眼沈绣婉,笑道:“三爷,我不会打麻将。”
“我教你。”
傅金城与司晓棠换了位置,一只手搭在她的椅背上,微微倾身向前替她看牌,从沈绣婉的角度看去,他像是把司晓棠护在了怀里。
沈绣婉低下头看牌,假装没看见他们的亲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