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我不喜欢他
沈绣婉一阵恶心,连那碗饺子都没碰。
好在赵强盛第二天就回去了,倒用不着沈绣婉想方设法回避他。
天井里,往果盘添瓜子花生的时候,沈绣婉垂着眼睛道:“以后妹夫再来家里,妈提前跟我说一声,我出去避避。”
“你这孩子,”何碧青一边整理亲戚们送来的红糖和蜜枣,一边诧怪,“那是你亲妹夫,你避什么?”
“反正我不喜欢他。”
沈绣婉放下果盘,一扭身上楼去了。
她腰肢纤细,辫在身后的那根发辫乌黑油亮,随着主人扭身而甩出一个漂亮的弧度,带着些任性的娇俏。
余妈端着晒满干萝卜的竹簸箕,在一旁笑道:“我瞧着,大小姐比刚回来那几天的状态好多了,现在活泼泼的,跟小时候一样。”
何碧青仍然遗憾沈绣婉离了婚,但见女儿如此也不禁生出欣慰。
正月间,不乏债主上门讨债。
沈绣婉拿绣馆里剩余的绣品和丝布针线抵了部分债务,又额外掏出一千块钱才算还清。
黎报春拎着两袋蜜枣来沈家做客,问道:“我听说你把绣馆里的东西都卖了,怎么,你们家以后不打算开绣馆了?”
沈绣婉拿果盘招待他,又给他倒茶:“现在刺绣不景气,我想换个行当。”
“换什么行当?”
“报春哥,你说做纺织,有前途吗?”
沈绣婉也是那天陪父亲上街买衣裳,才冒出来的想法。
一件普普通通的棉毛衫,成本才不过几角钱,放到市面柜台上却能卖到两三块钱,稍微改变一下设计,换成春秋衫卫生衫运动衫售卖,又能赚一笔钱。
黎报春想了想,道:“咱们南方这一带,纺织厂实在是太多了。不少工厂请的都是廉价的女工,一天十二小时站在纺织机前,把生产成本压到了最低。你现在办厂,又没有资源又没有人脉,你性子又软,舍不得剥削压榨工人,只怕未必能赚到钱。”
沈绣婉愣住。
她没想过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不过是头脑一热冒出来的想法。
这么看来,办厂果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两人商量的情景,被厨房里的何碧青和余妈看在眼里。
何碧青一边剥豆子,一边喜滋滋地小声道:“余妈,你说阿婉和报春他俩……”
她轻咳一声,没好意思继续往下讲。
余妈明白她的意思:“我记得报春小时候就喜欢咱们家大小姐,虽然大小姐后来出嫁了,但他这些年也还时常来咱们家走动,往常太太身子不舒服,也是他送您去的医院。要说他心里没有大小姐,我是不信的。”
“只是……”何碧青又犹豫起来,“只是咱们家阿婉到底是嫁过人生过孩子的,就算报春不嫌弃,只怕他那个娘也不肯。”
黎家太太是巷子里出了名难缠的。
生性挑剔,一张嘴骂起人来又快又利索,能从城南骂到城北不带重复的,这辈子不知道骂哭过多少人。
还有人说,黎报春的阿爹就是被黎家太太活生生骂死的。
思及此,何碧青又是欢喜又是担忧。
从窗子里窥见黎报春起身要走,她围着围裙,假装出来拿东西,顺势慈蔼地笑道:“报春啊,怎么这么快就要走了,不再坐坐?”
黎报春笑容温和:“伯母,我还要去码头赶工,就不打扰了。”
“正月间赶什么工,”何碧青热情挽留,“我特意炖了鸡汤,你留下来吃中饭吧?你和阿婉好多年没见了,叙叙旧也好。你也知道阿婉离婚了,你和她打小一块儿长大,感情不是旁人能比的,你帮我开导开导她。”
“这……”
黎报春拿着帽子,犹豫地看向沈绣婉。
沈绣婉客气道:“不过是多添一副碗筷的事。”
黎报春本就清澈的眼睛越发亮了几分,笑着“诶”了声。
年后,许是受离婚影响,往常绣馆固定的生意单子也没了。
沈绣婉见接不到订单,便辞退了绣馆里的十几位绣娘。
她打扫绣馆的时候,一对灰头土脸的年轻兄妹找了过来。
妹妹手里拿着一张告示:“请问这里是沈家绣馆吗?”
沈绣婉握着笤帚:“你是?”
“我看见沈掌柜的招工启事了,”少女眼睛里流露出渴求,“我和我大哥父母双亡,进城投奔亲戚,没想到亲戚搬走了。想求您留下我们,我们手脚勤快,什么活都能干!”
沈绣婉接过那张告示。
确实是她父亲贴出去的聘人告示,工作内容是伺候孙姨娘他们。
父亲欠了那么大一笔外债,还有闲情逸致雇佣仆人。
真是穷讲究。
她正要拒绝,少女带着哭腔哀求:“我们兄妹俩已经两天没吃饭了,也没个落脚的地方,我们不要多高的工钱,只求姑娘给我们两碗饭吃!我会写字会算账,我哥哥会些拳脚功夫能帮您看门护院,您留下我们不会吃亏的!”
她哭得情真意切。
沈绣婉见他俩实在可怜又不像是坏人,不禁动了恻隐之心。
况且,假使将来她真要开办纺织厂,身边也确实缺人。
她留下了兄妹俩。
妹妹叫庭芳哥哥叫二旺,两人干惯了粗活,跟着沈绣婉回祖宅的第三天,就把断断续续漏了几年雨的屋顶彻底翻修了一遍,起初何碧青是非常不赞成沈绣婉雇佣这两兄妹的,后来见他俩手脚勤快又干净,便慢慢喜欢上了。
老城的日子平静淡泊,已是初春二月。
黎报春偶尔会来沈家坐一坐,何碧青越看他越是喜欢,不仅常常留他吃饭,还故意给他和沈绣婉留下独处的空间。
沈绣婉知道母亲的意思,也能察觉出黎报春的心意。
只是她才结束了一段失败的感情,她不想那么快再次步入婚姻。
她只好对黎报春开玩笑道:“瞧我妈,疼你跟疼儿子似的。这些年我一直把报春哥当成亲哥哥,不如哪天咱俩拜个兄妹,我妈肯定会高兴的。”
黎报春原本正笑吟吟地注视她。
闻言,眼睛里的光刹那间黯淡下来。
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伯母确实疼我。我……婉妹,码头那边还有事,我就先走了。”
他拿起帽子,仓促地离开了沈家。
沈绣婉独自坐在天井里,环着双臂,默默垂下头。
她知道被喜欢的人拒绝是怎样的滋味。
她有些心疼黎报春,却又无可奈何。
而黎报春离开了沈家,并没有前往码头。
他沉默地徘徊在巷弄里,不时仰头望向沈家高高的院墙。
恰在这时,一道温润的声音忽然传来:
“请问,沈绣婉沈小姐住在这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