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裙子
简不听细细打量着面前女人得模样,心头古怪的感觉愈发明显。
这人明显就是有所隐瞒,她心中有预感,自己想知道的答案,定然可以在艾春华的口中寻到。
只不过,究竟如何才能让此人心甘情愿的开口,倒是个不小的难题。
就在简不听已经做好了今日一无所获日后三顾茅庐的准备时,一个沙哑而年迈的女声从昏暗的隔间内传了出来。
“春华,将那小姑娘带进来,让我见见……”
简不听顿时一愣,随即很快回过神来,心下不禁隐隐有些预感,或许今日并非白来一趟。
简不听到百兴时已经过了七点半了,原以为这昏暗的内室并无旁人。
没想到,原来她以为此行错过了的那位老师,竟然也还在这儿,只不过兴许是想小憩片刻,因此并未开灯而已。
“吵到您了?”艾春华闻言放轻了声音站起了身,径自走进了隔间的内室,还不忘顺手将灯打开。
“年纪大了,睡觉轻,不碍事。”艾春华动作麻利得调整了艾灸用的仪器,随即将室内的老妇人扶了起来,让她坐起了身,还贴心的在她身后塞了一个软和蓬松的靠枕。
若是简不听此时看着艾春华,大概会大吃一惊,因为此时,艾春华的眼睛是睁着的,并非如之前双目紧闭的模样,只不过,那双眼睛,是骇人的白瞳。
做好这一切后,艾春华又低声说了句:“是来打听那人的事儿的,您要见她?”
“让她进来吧,我想跟她聊聊。”妇人笑的慈眉善目,言语满是坚定温和。
随即,艾春华也不曾多做阻拦,而是扬声唤道:“简姑娘,你进来吧!”
闻言,正守在门口的简不听便抬步走了进来。
内室的老妇人满头银发,许是因为年纪大了,她的身子微微有些发福,倒是衬得那张脸宛如银盘,连皱纹瞧着都比同龄妇人浅显了不少。
与簿巳发给简不听的照片相比,当事人的模样看起来气质更加亲和温柔。
算算年纪,她大概已经七十多岁了,可看起来却一点儿不像,那双眼睛半点不曾浑浊,透亮得宛如琉璃珠子似的。
她便是明潇口中,那个带着杜湘帘去夜市吃饭的盲校女老师袁珠盈。
“小姑娘,坐,我只是想问你一个问题,还希望你能老实回答我。”袁珠盈没给简不听客套的机会,笑吟吟得直接开了口。
“您请问。”简不听就近寻了个按摩床坐下,手里还攥着艾春华递给她得矿泉水瓶,态度坦然又大方。
“你今日前来,是私事,还是公事?”袁珠盈那模样宛如闲话家常,却莫名让简不听觉得极为郑重。
她似乎是很认真且很在意这件事。
简不听见状,态度也端正了起来,掩去了唇角笑意,认真回应道:“目前还是私事,但是此事牵扯极大,日后很可能会成为公事。”
由于调查到的资料和线索还不曾完全提交到官家面前,她现在其实算是以个人的身份在进行调查,可日后这些资料移交到市局之后,官家究竟是否会彻查明杜两家的陈年往事,还未可知。
袁珠盈闻言叹了口气,微微点了点头,那神色有些古怪,似是释然,似是感叹。
许久,她终于再度开了口:“其实当年,湘莲被送到学院的时候,可以称得上是‘千疮百孔’。”
沙哑的声音带着难以磨灭的岁月痕迹,逐渐将人带到了过去的故事里。
那时的袁珠盈才毕业,之所以选择了盲人学校并非是她自愿,而是当时政府对盲校教师的补助福利最好,不但同样能评教师职称且条件更为宽泛竞争对手更少所需负责的学生更少,且在盲校混够一定年限的教学资历后,托些关系便能进入京城最好的小学做科任老师。
说白了就是为了混资历。
那时候不如现在,全国的盲校不过就那么几家,有能力让孩子读盲校愿意让孩子读盲校的家庭并不算多,甚至很多普通人都没听说过竟然还有残障学校这种地方,学校里的学生也多半来自些相对富裕的人家。
因此,整个学校大大小小的学生加一块也不过就几百号人。
所以,尽管按理说,盲校的学生需要比普通学校的学生更费心,可相对的,盲校学生人少,因此,跟普通学校的压力比起来,可能还要更小一些。
毕竟以袁珠盈的学历和背景,又没关系又没钱,是很难直接进入旁人挤破头都想进的福利待遇极好的京都公立第一小学的。
至少……当初的袁珠盈是这么以为的。
现在仔细想想,她其实就是被骗上那个岗位的。
她开始想象得实在太美好了,以至于被现实的巴掌扇了个猝不及防,那时,现实才真正的开始给她上了一课,指名道姓的告诉了她,天底下从来没有捷径可言。
杜湘帘和艾春华是她带过的第一批学生。
她原以为,带盲校的孩子,只要自己学会盲文就可以了。
可后来她才发现,自己到底有多天真。
那些孩子们不是全都是彻底的盲人,有些孩子是如杜湘帘这般,出了意外,双眼便彻底盲了;有些孩子双眼异于常人,但是勉强可以视物;还有些孩子是因为生了某种疾病,而慢慢失去视力的;也有些孩子只是天生弱视,能勉强看见但是却看不清晰……
杜湘帘是当初,最让她费心的孩子。
小丫头被送到盲校的时候,不过是普通小朋友一二年级的模样,性子安静内敛,平日里不爱理人,甚至特别害怕与人接触。
那时候,年纪小的孩子都是由生活老师负责帮他们洗澡的,可她偏偏不肯让别人碰她,甚至畏惧别人的触碰到了会瑟瑟发抖的程度。
直到有一天,她在浴室里因为低血糖而突然昏倒,袁珠盈才发现,她为什么那么害怕被人触碰。
“那孩子的大腿内侧,有一个早已痊愈但是落下疤痕了的齿痕。”袁珠盈眼里满是怜悯和痛心,显然尽管时隔多年,她仍然难以忘怀自己看到那一幕时那震惊愕然的心情,“那是人的齿痕。”
尽管没能得到证实,但是她大概已经猜到了故事的开头。
难以避免的,她对那个孩子的关注就更多了些。
兴许是因为同情,也兴许当时还抱着不切实际的就此“混资历”的幻想,她甚至还自学了不少心理学书籍,满心想着要把当下的工作做好。
孩子们要逐渐学会使用盲杖,可那并不是一个很轻松的事儿。
盲杖的本身是有些重量的,再加上每个人每天滑动挥舞盲杖几乎数万次,那几乎就是他们的眼,他们的脚,也是他们的手。
因此,因为手臂太酸而痛苦的孩子们很多,可其中有些孩子痛苦的时候却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杜湘帘当时年纪虽然并不是学校里最小的那个,可是身量却是最矮的。
她是突然盲的,比天生视障的孩子们更加难以适应这样的生活。
所以最初时,她曾摔倒过无数次,袁珠盈也因此总是对她更照应一些。
杜湘帘无疑是乖巧的,就像是个瓷娃娃似的,将自己结结实实得关在了壁龛里,隔离了别人,也封闭了自己。
艾春华那时候,其实眼睛还能看的清楚。
她性子外向又活泼,整日里火急火燎的,像是个小炮仗,恨不得让人拿绳子拴住才能老实,与如今的模样几乎天差地别。
与杜湘帘同住一室,杜湘帘的事,她自然是比谁都清楚。
开始的时候,她就像个小向阳花似的,整日里劝杜湘帘放松心情,在这里大家都一样,没有谁会瞧不起谁,大家都是个瞎子,怕什么呢?好好学习过好以后的日子才是最重要的。
可杜湘帘哪里能听得进去?她就像是个被茧牢牢束缚的蝉蛹,拒绝所有的善意和光芒。
甚至在某日,朝着喋喋不休的艾春华和不时柔声帮腔的袁珠盈彻底爆发了出来:“你至少只是有些夜盲而已,平时眼睛还看得见,我们根本不一样,你凭什么站在高处对我指指点点?!至少……你的身体还是干净的……没有被人……强暴过……”
“至于老师……你连经历都不曾经历过,又怎么会懂……怎么会懂……”
那是袁珠盈第一次听到那个声音软软怯怯的小姑娘,声音那么尖利的哀嚎。
她突然觉得惭愧和心痛,杜湘帘崩溃的模样仿佛是一把吹毛可断的利刃,结结实实得捅在了她的心口似的。
被缝合的歪七扭八的伤口再度被残酷的扒开,露出内里腐朽糜烂的血肉,赤裸裸的被摆在了她们面前。
“可是,我宁愿自己是你。”艾春华此言一出,倒是杜湘帘和袁珠盈都愣住了。
艾春华的眼睛,得的是一种遗传疾病,名叫“视网膜色素变性”,那时的她正如杜湘帘所说,不过是有些夜盲症,其余的与普通人别无二致。
可是,这个病是没救的。
她的眼睛会逐渐视野缺损,会继发性视神经萎缩,会引起并发症,最终会彻底失明。
若是保养的好些,她彻底暗无天日的日子可能就会晚到几天,可是却完全难以避免。
她的未来注定是一片黑暗的。
她每天都在战战兢兢,害怕自己的眼睛一觉醒来就彻底看不见了,日日都觉得痛苦,总觉得自己今天的视力似乎比昨日要差上一些。
她得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一步一步走进深渊,却连反抗都做不到。
这种头上悬着一把铡刀完全不知道哪天会死的感觉,实在是太痛苦了,反倒不如干脆利落些,让她彻底失了光明为好。
杜湘帘的眼睛,至少还能做眼角膜移植手术,人生百年,哪里就遇不到一个合适的角膜了?
可艾春华的病,是眼底的病变,压根药石无医。
所以,她之所以没有选择普校,而是来了视障学校,就是在为自己灰暗的未来做准备。
对艾春华来说,贞洁哪有什么重要的?那又不是杜湘帘的错,比起那些东西,自由生命和光明更为可贵得多。
沉默了许久,杜湘帘才终于开了口:“我被邻居家的哥哥强暴了,不止一次,是我自己亲手脱的裙子。”
这个故事,跟简不听听到的版本,完全不一样。
那时候的杜湘帘,是家中唯一的孩子,虽然养在父母身边,但是他们整日忙店铺的事情,更多的时候便是让她跟隔壁家的明潇一起玩,或者是留她自己在家里玩玩具。
小朋友最是喜欢热闹的,自己哪里闲得住?因此,她便往明家跑的越来越勤快了些。
一来二去的,跟明轩也熟了起来。
开始的时候,她只当明轩是爸爸妈妈口中那个乖巧上进成绩优秀的邻居家哥哥,是那个爸爸妈妈让她学习的好榜样,所以对待明轩特别亲近,每次见了都会很礼貌的打招呼。
后来,明潇不在家的日子开始变得多了起来。
不是去帮爸爸买烟了,就是去帮妈妈买酱油了,明轩便开始笑吟吟得让她去自己房间等。
初始的时候,只是单纯的等明潇回来。
后来,却逐渐演变成了,脱了衣服让他抱一抱,他就将漂亮的玩具娃娃送给她。
一次,两次,三次……
她和明轩哥哥开始有着两个人共同的秘密。
当初的甲醇的确是明潇放的,只不过,做出这个游戏提议的人却是明轩,甚至还是他将那所谓的“白酒”交给明潇的。
原本他主要想害的人其实是明潇,杜湘帘不过是顺带被牵连了罢了。
理由也很简单,明家两个儿子,虽然明轩更为出众,可年纪小的明潇却更受父母关注,明轩心生嫉妒,觉得愤愤不平既然那么喜欢父母的关注……那就让他们永远挪不开眼好了。
只是没想到,明潇因为自小丰腴,喝“交杯酒”的时候胳膊太短,等杜湘帘喝完了才开始喝,结果被杜湘帘痛苦的反应吓得将被掉包的甲醇喷出去了大半,这才没有酿成同样的惨祸。
在送医进行抢救后,护士帮忙换病号服的时候,看到了杜湘帘大腿内侧结痂的齿痕,顿时感觉事情不对,联系了杜湘帘的父母之后,他们才发现女儿到底经历了什么。
“可是怎么没有人告诉我呢?女孩子的裙子是不能随便脱得,那里也是不能被人随便碰的……他们什么都没有说过,为什么就要骂我恶心呢?”
袁珠盈始终记得,那时的小姑娘,声音哽咽满腹不解得缓缓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