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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5章 谷芝芝

  “兴许,我本身就不是什么乖巧懂事的好孩子,我就像落入深海的淡水鱼,与我不负责任的父母流着一样腐臭肮脏的血脉,从根儿上就是烂的。”

  少女懵懵懂懂时,倒还好些,年少不知愁滋味,即便是每天忙忙碌碌的辛苦,也嘻嘻哈哈的,觉得开心。

  可随着见得多了,听的多了,看得多了,她的心态便不同了。

  像是得到了恶意滋养的藤蔓,逐渐开出了染着血色的花来。

  谷芝芝第一次对“美”有朦胧的概念时,是因为小学时班上的那个“班花”。

  她到现在都还清晰的记得,那个小姑娘容貌的模样。

  那是同学们公认的最漂亮的小姑娘,肌肤白净透亮极了,仿佛电视剧中提到的羊脂玉珏在她面前都弱三分颜色。

  她精巧的鼻骨上,长着一颗喜人的小痣,衬得她颜色更加秀气可人。

  谷芝芝记得,那姑娘在儿童节时曾经穿过一条漂亮的公主裙,那是谷芝芝从未见过的款式,裙摆的布料看上去丝滑柔软,泛着淡淡的光泽。

  谷芝芝其实是想伸手摸一摸那料子的,即便自己不能把它穿在身上,摸一摸也是好的。

  可是她不敢,生怕碰坏了,被老师责罚,若是让她赔,她可是万万赔不起的。

  那时候的天使孤儿院的老院长已经过世了,孤儿院里只有院长妈妈一个人撑着了,招聘护工的事儿还没什么显着的进展。

  院长妈妈根本顾及不到所有孩子,每天忙得团团转,没几个小时能得空休息。

  更何况,那时候院长妈妈正忙着筹钱,给命悬一线的小马弟弟做手术,谷芝芝如何忍心给她添麻烦?

  于是在那个像仙女一样的女同学,被一群人簇拥在一起叽叽喳喳的谈笑时,谷芝芝独自站在不远处眼巴巴的看着,模样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从小到大,无数次她都是这么过来的。

  看着其他同学炫耀着自己新买的名牌球鞋,看着其他同学三言两语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看着其他同学戴了漂亮的电子腕表……

  小时候她不懂,后来长大些,她才想明白,那艳羡和酸涩大概是自己的虚荣心。

  可身为一个孤儿,哪里配有什么虚荣心?

  从头到脚,她又有什么能炫耀的呢?就连学习成绩,也不过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罢了。

  谷芝芝是想要认真学习的,可有时候,人的成功要靠的未必只有努力,还有时间天赋和运气。

  可惜,谷芝芝尽管有两百分的努力,却只有不及格的天赋和跌入谷底的运气以及堆满了各种活计的贫瘠时间。

  更何况,那时候的老师们个个都在补习班有兼职,也因此,上课时只讲皮毛已经是教师们公认的潜规则了。

  谷芝芝本身先天条件就一般,又没有充裕的时间自学,更没钱去上什么补习班,读书成绩自然当不成什么黑马。

  每次她都这么静静地看着,像个地沟中的老鼠一样,暗戳戳的窥视着旁人正常的生活,幻想着若是自己没有被亲生父母丢弃,大概那就是自已人生最原本的模样。

  她原本以为,等以后自己见得多了,便习惯了,麻木了,心里也就不会再因为这些“小事”不舒服了。

  可是她错了,时光荏苒,岁月如梭,那站在一旁看着别人的幸福的感觉,就像是窗台上堆砌的浮尘,如果放任不去管它,只会堆积的越来越厚,最后浸入皮血肉渗入骨髓,成为顽固的污浊,若是再想去清理,便只能刮骨疗毒,撕掉一层血淋淋的皮肉来。

  后来,她的心态再度发生变化。

  那具体是几月几号,谷芝芝已经记不清晰了,总之那并非是个特别的日子,她只是记得,那个午后比往日更炎热些,大概是伏天里的那日,即便坐着老实不动,身上也总是觉得黏糊糊的,让人恨不得直接泡在冷水里不出来才舒坦。

  那时候的孤儿院还没有安装所谓的空调,连风扇都寥寥无几,大家解暑,更多靠的是闹市路口发传单的小姑娘,好心送的那一大摞塑料大扇子。

  那扇子上印满了广告词,虽然不好看,质量却好的出奇,即便有不懂事的小弟弟妹妹们乱抓乱咬,也不会坏掉。

  孤儿院的日子拮据,用水也是紧张着的,那时候尽管有太阳能淋浴间,可是因为人太多了,每月水费也都是一笔庞大的开支,因此,大家用的时候都很节俭,恨不得一盆水洗十来双手。

  年轻小姑娘哪有不爱干净的?尤其是那时候的她已经到了知事的年纪。

  因此,像是洗手洗脸这种事,她都尽可能的到学校去做,在她的学校里,有个室外的洗手池,平日里上学,她就把院长妈妈送她的那块小肥皂放在小盒子里,搁书包里贴身带着。

  一次两次倒是还好,时间久了,同学们便都发现了端倪。

  谷芝芝的身世不是什么秘密,没多久,就在学校传扬开了。

  那时她才发现,原来做隐形人不是最痛苦的,最让人难过的其实是,大家的目光似有若无的凝聚到了她的身上,她却明显感觉不到任何善意。

  “嘿,我听说你们孤儿院都是住通铺的,而且是男女混睡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真的么?那岂不是……嘿嘿……”

  “以前只以为你就是穷酸,没想到竟然还是个没人要的野种……”

  污言秽语饱含着难以忽视的恶意,那些“童言无忌”似乎像是戳在她柔软心头的利刃,痛的她呼吸都觉得困难。

  她似乎突然就成了个红人,活跃在很多人的言语里,成为了许多人闲暇时的谈资笑柄,似乎随便什么话题,都得把她拉出来踩上几脚,他们心里才会舒服。

  “你爸不是给你报了不少的补习班么?怎么这次小考成绩还考成这个鬼样子?连班里前十都没进去?”

  “无所谓,英语好就可以了,以后去留个学,混个文凭,反正早晚得进自家公司,成绩好不好也就那样。”凉薄的声音带了些许戏谑,“人生的分水岭不是高考而是羊水,好好学习是穷逼出头的赛道,该珍惜这条路的人可不是我……”

  那鄙夷的视线恍若实质,刺得她鼻腔酸涩,可却毫无办法,她根本没有反抗的勇气,那人已经连续三年获得市三好学生的名誉了,是个很讨老师喜欢的孩子,她自己长得平平无奇,做事畏畏缩缩,成绩一言难尽,即便真的闹起来,也不过是自讨没趣罢了。

  而孤儿的身份,就像是古时犯人脸上的刺青,无时无刻都镌刻在她的身后,如影随形,就好像被父母抛弃不是父母的过失,而是她有罪似的。

  那之前,她是个做事没有条理的人,白天上课的时候总是把东西都翻出来,用完了也不记得放回包里,而是随手塞进抽屉里,而每次到了放学的时候,才开始着急了起来,总是要磨磨蹭蹭许久,才能把东西彻底收拾好。

  有一次,她因为折腾的时间最久,最后一个离开了教室。

  谷芝芝并没有把这事儿当成什么多大的事儿,并没有放在心上。

  她倒是觉得,那天是她的幸运日,因为孤儿院里来了一位阔绰的好心人,那人送来了不少的物资,其中有些造型很可爱的新文具,她也幸运的被分到了一份。

  她不知道的是,那天她的班主任老师,刚好丢了一块手表,据说是放在了讲台上,而谷芝芝,是那个最后离开的人。

  教室里是没有监控摄像头的,因此,第二天,谷芝芝便一脸茫然的被带进了办公室。

  问询她的并非是一直垮着脸的班主任,而是她最喜欢的那个温柔漂亮的美术老师。

  “手表不是我偷的。”这句话被她哭着重复了很多遍。

  但是美术老师依旧不相信她,把她扣在了办公室里,一个劲儿的跟她说:“当时教室里只有你一个人,你是最后离开的,那手表不是你拿的,还能是谁?没关系,你只要把你拿了的东西还回来,老师们是不会生你的气的……”

  穷就是原罪,她穷,她是孤儿,她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室的,偷东西的人就应该是她。

  若是她也是什么公司老板的孩子,就算她昨夜住在了学校,怕是也没人会问她是不是偷了东西吧?

  可事实是,她什么都不是,甚至老师们用来吓唬别的孩子的手段“把你们家长叫过来”,在谷芝芝的身上,也是行不通的。

  没有人相信她,没有人听她的解释,她们甚至都不愿意再去多问问别人。

  小小年纪的谷芝芝,第一次尝到了绝望的滋味,痛苦就像是密密麻麻的蚕丝,包成了一个厚厚的茧,无论她如何挣扎,都逃脱不了那茧的束缚。

  “是我。”她承认了,如果不承认,她就要继续被圈进在这办公室里,接受以往最喜欢的老师温柔的指责,她突然发现原来温柔也能让人如此痛苦。

  更何况,她的脑子本来就慢,若是再耽搁下去,她就更跟不上课程了。

  她哭着把自己分到的新文具一样一样拿出来,然后最终终于松了口气的美术老师,把她放回了教室上课。

  美术老师像是完成了一件来自班主任的郑重委托一样,她不曾思考过为什么丢的是手表,还回来的却是些花里胡哨的文具,她似乎只为自己找到了“罪魁祸首”“小偷元凶”而感到开心,或许她心里,还得为自己拯救了一个无知少女而感到沾沾自喜。

  毕竟她那时的笑容欣慰极了,谷芝芝至今都还记得,美术老师的那张脸,清秀漂亮,唇角的笑意温柔亲切。

  只是,谷芝芝莫名觉得那温柔看着比恶鬼还可怖。

  她的日子似乎没变,似乎也变了。

  班主任看她的眼神无时无刻不藏着难以忽视的厌恶,就像是看到了什么令人恶心的脏东西似的,就连美术老师的眼神也变得无比的耐人寻味。

  那时,学校的厕所并不在教学楼里,而是在百米开外的操场那头,想要过去,光是走的,下课时间根本就不够。

  某日阴雨天,班主任嫌弃孩子们进出,把教室弄得脏兮兮的,因此,便让想去厕所的孩子们,让她探手按一按小腹,是否是真的硬邦邦的有便意,待她确定过了才肯放人。

  而轮到谷芝芝时,跟其他被批准去厕所的同学们一样,是跑着去了厕所又跑了回来,却偏生被她骂上一句:“野丫头就是没家教,不出去野一圈儿难受是吧?”

  那时谷芝芝才明白,被人讨厌的人,连去个厕所都是错的。

  最终,那被压制着的情绪爆发在某个寻常的夏日午后。

  她一如往常的在学校的洗手池洗手,将凉水用指尖弹上自己的身上,期颐着能驱散些夏日的燥热,当时班上有个最是调皮的男孩子,不知打哪儿找了个脏兮兮的破水桶,灌上了半桶水一股脑的朝着谷芝芝泼了过来。

  “嘿,你不是热么?哥们儿帮帮你!”话音刚落,周遭人奚落的爆笑声便应声而起。

  虽然她躲避及时,可大半的裤腿和脚下的那双凉鞋,也被淋了个正着。

  那是一双男生款式甚至称不上好看的黑色魔术贴凉鞋。

  在孤儿院的女孩子,平日里都是一副“假小子”的装扮,无论的头上的短发,还是脚下的凉鞋。

  她长那么大,还不曾扎过辫子,也不曾穿过裙子。

  谷芝芝不止一次在心底偷偷羡慕其他姑娘,可长发不好打理,打扮的太漂亮,也不安全。

  虽然同样是鞋子,但是男生的款式比女生的款式要结实实惠不少,因此,孤儿院里的男男女女穿的都是差不多的款式,那是院长妈妈特意去找了一家鞋厂批发来的。

  小孩子的个子和脚长得本身就快,孤儿院的孩子也多,把衣服鞋子穿坏了或者穿的脏到洗不出底儿,都是常见的事儿,因此,在这里,衣服鞋子属于是快消品。

  因此,与其买些质量更好的多花些冤枉钱,还不如把钱存起来花在其他更重要的地方。

  基于种种考量,院长妈妈选购的这批鞋子都是性价比很高的款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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