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小村外,榕桥边-唐霜儿(四)
大大小小的总共有十几个箱子,被一行身着黑衣外形参差古怪的男人们搬下来后,齐刷刷的摆成一排。
为首那身材矮胖面容不详戴着白色鬼脸面具的男人,指挥着其他人陆陆续续得打开箱子的盖子之后,内容物便出现在了现场所有人的眼前。
内里放着的都是些色泽纯白宛如好玉的工艺品,有烛台有挂钩有香炉有长箫有灯笼……
个头都算不得大,但是个个刻工精美纹路细致。
身兼村长职务的父亲扬起了嘴角,迎了上去。
无论如何,来者是客,总归得有些待客之道。
只是,还没等他开口,便听到对面那古怪的黑衣人开口道:“空手登门,非君子所为,因此,便为各位订上了一批好礼。”
“由于是大师手工制作,颇为耗时耗力,我等了许久,才到交货期,索性验过货便直接带来了贵村落献宝……”
“据我所知,榕桥村总共一十八户,只可惜原料短缺了些,并不够每人一份,所以,只好定了一十八份,每户便收下一个作为纪念吧!”
“说起来,这物件儿的原料,还是各位的故人提供给我的,我这辗转一番,也算是借花献佛了……”
他说村子里一共一十八户,其实每户指的便是如唐家这般,包括妯娌兄弟在内所有姓唐的人家,才为一户。
其实若是再细分下来,每户还有好几个人家。
此时被父亲找来的人,便都是各户派出来的代表,算父亲在内刚好一十八个。
毕竟是渔民出身,虽然过了些许的清闲日子,但是大半辈子的海上漂荡练出来的那一身腱子肉,可没那容易消退得了。
尽管一个个年纪都并不算轻了,可他们簇拥着站在一起时,旁人瞧着,也算是阵容不小。
只不过,此时那怪人那模样,怎么瞧也不像正经来登门送礼物的。
以至于,虽然是在自己的地盘儿,村民人也不少,可莫名仍然觉得有些心头怵得慌。
毕竟,无亲无故,哪有人会莫名其妙送陌生人厚礼的?
虽不知那些摆件儿到底是些什么稀罕材质,可有眼的都看得出它们并非十年前常见的能九块九包邮的普通物件儿。
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诈。
可毕竟榕桥村的村民们心中都有一个共同的秘密,这个秘密让他们遇事无端更谨慎了三分,更何况这怪人出现的时间节点和那少年人消失的时间节点相差不远,让人总觉得心下难安,不禁怀疑他是否掌握了些特别的情报。
因此,态度上,他们不得不保持着三分客气。
只不过,这怪人的话,却让他们有些茫然。
“我们的故人提供的?”唐霜儿的父亲闻言一愣,脸上浮现出一抹茫然,“您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我们不曾认识什么,可以提供这等原料啊的故人?尤其是这般……稀罕的材料,我们这穷乡僻壤的,哪儿能提供的出来?”
即便现在日子过得好了,可也不过是偷来的顺遂,他们上无可供向上社交的圈层,下无翻云覆雨颠倒乾坤的手腕儿。
算来算去,与其出去招摇折腾惹人瞩目,不如在村子里混吃等死,这反倒是最为舒适安全还稳定的生活方式。
这样每天宅在家里混日子的他们,哪里能认识什么大人物,更别说能出得起这种似玉非玉的奇特材质的贵人了。
“唐先生还真是贵人多忘事……难不成,您这么快便忘了,几个月前失踪的那个网红少年了么?”怪异的电子音在本就不暖和的秋日里,听着更让人冷的汗毛直立了些,却蓦然让人听懂了他话里话外的意思,“这些宝贝,名叫骨雕,顾名思义……都是些稀罕的玩意儿,有钱都难买到呢……”
那些精美的工艺品,都是人骨制成的,被称为“骨雕”制品。
只不过,平日里市面上合法材质的骨雕多为牛骨骆驼骨。
至于人骨,只有在一些黑暗的宗教野文中提到过只言片语。
任谁也不会想到,眼下这通体盈白,宛若暖玉一般的精致雕刻艺术品,竟然是用人骨雕刻制成的。
再度朝着那些骨雕制品看了过去,原本看着漂亮圣洁又美好的艺术品,刹那间便变得阴郁诡谲了起来。
原以为是故人提供的材料做的,没想到实际上,这些东西竟然是“故人做的”。
那少年人……才多大来着?
这么个年轻人,突然消失了,竟然连个水花儿都没激起来,他还算是半个公众人物……
如此想着,现场所有人都汗毛竖起,浑身发凉。
“人骨常见,上好的美人骨却不常见,我寻了最优秀的匠人,精雕细琢,才出了这么些个成品,只是毕竟原料有限,所以个头儿属实小了些……”
“这美人骨,可是好宝贝,即便是这么大点儿的小摆件儿,也是能卖出天价的,只不过,我总惦记着,这是你们榕桥村的宝贝,自然是不该流入他人之手才对……”
俯视深渊的人,同样也被深渊回望着。
小叔叔的劝诫似乎还在耳畔,而他们一意孤行的抉择,终究迎来了属于他们的报应。
他们明知道这一行人来者不善,可他们却别无选择,只能闷声配合那怪人的要求。
全村人的未来都压在这一纸合约上,左右不过是几个名字,可却容不得他们开口拒绝。
一步错,步步错。
当初的选择,让他们如今即便心知肚明自己走错了岔路,仍然只能闭上眼闷头走到天黑。
好在,这些人的要求不高,不过是向村民们“租借”落星岸的使用权限,年限暂且签订的合同协议上所写的是十年。
那落星岸,自打不再出海开始,他们便很少前去了,即便租出去倒也无妨。
至于那些人作何用途,他们却不敢再继续深想了。
特意避开诸大港口,选择这么一个上岸困难入海也困难的崎岖海滩,想也知道不是干什么正经营生。
这种事情,旁人知道的太多反倒是不美,若是因为无谓的好奇心,一不小心再往村子里多上几个骨雕摆件儿,那便得不偿失了。
合同上,齐刷刷的签了十八个名字,可肩膀上的压力却愈发沉重了起来。
老一辈儿的夙愿朴实,一生所求不过是全家人吃饱穿暖。
可是,大抵是他们生来便带了良心,所以即便如此简单的愿望,也总是求而不得。
其实,尽管村子里的变化极大,可实际上,他们所动用的也不过只有那灵船墓葬的一小部分。
最初那年,下海捞宝的也是他们这十八个。
只是最终,段叔被村民们扛了回来,他的肩膀说是被灵船深处的机关弩箭伤到了,若非躲得快,险些丢了性命。
打那之后,村子里知道内情的年轻人便歇了那些蠢蠢欲动的小心思,至于那些什么都不知道的,更是没人会主动提及告知财物的来历和墓葬的位置,以防孩子们去冒险丢了性命。
而关于深海的诡谲传说,却被传的愈发离谱了起来,甚至那些扎着朝天揪的小豆丁们,因着那些传说,是一群连水都不敢下的旱鸭子。
自那,灵船墓葬深处的财物,就没人敢去触碰了。
相反的,他们也都没选择搬走。
有些人是不甘心就此收手;有些人却是心中有愧,甘愿在此做个守墓人。
可别人不知,唐霜儿其实心里清楚,那些不过是长辈们所说的谎言。
即便只是学了几堂法医学的选修课,即便只是陈旧的伤口,她也一眼便认出了那不是来自于什么弩箭,而是来自于刀刃细长的匕首,且从伤口的方向来看,动手的人多半就是段叔自己。
而从其他长辈讲故事时那绘声绘色的神情和态度来看,他们明显也都是知情者。
海底的世界恢复了寂寥,岸上的村庄也变得安静。
老一辈儿不再固执地认为读书无用。
因为他们发现,当年唐四苦口婆心所说的那些话,就像是来自历史的回旋镖,全部应验在了村里人的身上。
那是一颗带毒的糖,吃了以后,却得要人拿命去偿。
于是,他们开始陆陆续续的将孩子们送了出去。
只留他们自己守在这里,时不时的眺望着落星岸的方向沉思不已。
唐霜儿看得出,他们似乎有些质疑当初自己的决定了,就如当年那个迷茫小叔叔所做所为到底对不对的自己一样。
后来,村子里的两个年轻人约会时,无意间看到了有人趁着夜深,在落星岸鬼鬼祟祟的搬运货物。
因着好奇,便猫在礁石后头躲起来偷看。
可是之后,他们两个被打断了腿丢了回来,与此同时,村民们也受到了那怪人颇为严厉的警告。
此时,他们才对这神秘人所做的生意有了些模糊的猜想,原本所抱有的侥幸心理顿时烟消云散。
只是,令人难以想象,他们究竟是如何避开层层防线的检测,将东西运输上岸的。
身为渔民才最是清楚,这片海域上,华国的巡逻舰每天都会巡查,防控得极为紧密,就连他们这些脸熟的打渔人,也没少被军方排查。
可那些人竟然就这么顺利得将东西运上了岸。
无论是他们通天的手段,还是那年轻人悄无声息让人消失的能耐,都是一双力大无穷的巨手,死死得捂住了全村人的口唇。
“做错了事,就该收到惩罚……妈妈这些年过得很辛苦,她一直在后悔,为什么当初没有态度强硬些,逼他们赶紧下去救你……段叔和李叔他们大概也是自责的……”
“你瞧,这箱白干儿是他们一起买的,二十年的老陈酿。他们自己不敢见你,倒叫我一个人扛着走了这么远。”
又是一年七月半,唐霜儿坐在坟前嘴里碎碎念着,手上的酒瓶子往外倒着酒水。
其实当年,母亲叫来人时,溺水的小叔叔还没死。
只不过,由于理念的不合,村民们在岸上有着片刻的犹疑,便错过了最佳的救援时间,最终人虽然被捞上来了,可是也救不回来了。
一念之差,便是一条人命。
后来,代价逐渐加码,变成了两条人命。
那少年不过是好奇心重,左右也没做什么坏事,说到底,不过是个无辜的过路人罢了。
“原本李叔想给你买点儿茅子尝尝,可是段叔说,你这倔驴似的性子,怕是不稀罕喝他们买的茅子,所以,就给你换成了这白干儿,他们说,以往你最喜欢喝这个,这么多年,也不知道你的喜好变没变……”
“小叔叔,你放心吧,大伙儿其实,都知道错了,做错了事,总还是要赎罪的,拿了别人的钱财,也总归是该还的……”
“他们让我转告你,你在下头若是不急着投胎,便等等他们,待日后地府相见,无论是打是骂,他们都让你出够了气再转生。”
“若是你不愿等,倒也无妨,总归你这般特别的人,来生想必他们一眼便能认得出,到时候,他们自然会心甘情愿的当牛做马,补偿今生亏欠……总之,这场荒唐的美梦,总算,该结束了……”
多年挣扎,他们总算是给自己找到了一条合适的出路。
顾辞安的邮箱,收到了一份资料,资料上的“村庄”富丽堂皇,别具一番风味。
虽然是沿海村落,可却与其他沿海村落截然不同,瞧着简直比世外桃花还要惹眼,纵使说是个影视基地也算是不为过的。
可这么一个地方,竟然往日里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还没等他多想,便点开了其他的附件,结果发现从照片到视频到宅子内部细节,都拍摄的极其详尽。
光是瞧着这么个地界儿,他的脑子里就已经兜兜转转的想好了十个八个的有趣副案。
根据附件中的联系方式,他联系到了村子的负责人,电话听筒对面的,是一个声音沉稳温柔的姑娘,莫名的,顾辞安心头有些紧张,指尖搓了搓粗糙的牛仔裤裤腿,清了清嗓子,说:“您好,我是《边恋爱边旅行》节目组的导演顾辞安,想跟您讨论一下综艺拍摄场地的相关事宜……”
与其去做什么自首之类的蠢事祸及家人,还不如将一切都瘫在阳光底下,一切交由命数定夺。
即便可能最终结果不如人意,但至少不会再在己心叠加罪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