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鹿家
鹿什桉和鹿什鸣兄弟所在的家庭,总体来说算是一个比较“幸福”的家庭。
他们有一个温柔能干的母亲,疼爱外孙们的祖母,一个平日里隐身但是偶尔有父爱的父亲,还有一个远胜过大多数人家的家境。
他和哥哥从来没有因为钱而发过愁,一家子除了他自己学了金融外,其余人都是医学专业举足轻重的高材生。
只不过,与其他人家男主外女主内的模式相反,鹿家却是个“女子当自强”的家族。
原本在鹿远山还在世的时候,他与妻子一个是心脏外科的博士,一个是骨外科的泰斗。
夫妻二人强强联合,别人挤破头都进不去的代表华国出席各大学术会议的机会,他们两个次次都能拿到邀请函,却忙到未必能次次找到机会能去。
这两个科室全国各地各大医院的专家号,十之四五都是他们的学生;
而全国各地相关的治愈病例,十之八九是出自他们二人之手。
鹿家区区一个小疗养院,之所以在京都这种地界儿声名鹊起,且备受圈子里的有钱人的信任,主要是因为当初有这两位老家伙坐镇。
只不过,鹿远山并非是个福禄丰厚的人。
他这一生,医过的心脏数不胜数,救过的人命无以计数,可他自己,却是因为心疾而死。
所谓医者不自医,他便是个现实的例子。
而鹿远山死后,鹿老夫人便成了鹿家的顶梁柱,这铁娘子与儿媳二人,不但撑起了鹿家的疗养院,还将它越办越红火了。
鹿家的继承人早就定死了是鹿什鸣,也因此,鹿什桉在成长时得到了无限的自由,打小就是个喜欢招猫逗狗的调皮孩子,主打一个干啥啥不行,惹事儿第一名。
而鹿什鸣则刚好相反,他被家人严防死守得管教着,平日里上下学都有司机亲自到教室里接送,其余时间都被各种补习班塞的满满当当。
没有朋友,没有童年,甚至连叛逆期都没有。
在他幼年时,鹿远山还没过世,这唯一的孙子是被他带在身边养的,在这孩子话都说不利索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被祖父拉着背药名了。
后来在鹿远山过世后,每天监督负责鹿什鸣学业的便是鹿府的老管家,在科学合理且没把人当人的高强度压力下,鹿什鸣这个鹿家太子爷,逐渐长大了。
至于鹿什桉,他出生后便从没见过那个传说中的祖父,整日里在家的时候跟在女佣姐姐们屁股后头,在学校的时候跟在傅珩之屁股后头,一天天没心没肺的像是个二傻子。
不过也兴许是打小儿生活在女人堆儿里,以至于他自小便生了一张抹了蜜似的的甜嘴,从会说话那天开始就倍讨姑娘喜欢。
等鹿母开始发现自己错过了管教小儿子的时机,直接让孩子成了家里唯二那一坨扶不上墙的烂泥时,只是叹了口气,思考的时间没过半分钟,便直接表示:没事,他有哥哥在,饿不死就行。
因此,打小被教育着要成为家里顶梁柱的鹿什鸣,开始多了一条规矩,那便是尽可能的保护他的幼弟别饿死。
所以,即便是兄弟二人打小玩不到一起,向来算不得亲昵,可鹿什鸣遇事也从来没有亏待过鹿什桉。
至于为什么说鹿什桉是那个唯二的废物点心?那是因为鹿家最大的混子,他还排不上首号儿。
鹿什桉的父亲鹿滕兰,属实算得上鹿远山夫妇的败笔,夫妻俩为民服务了一辈子,在带孩子这方面的确是有些忽视了,以至于养出个四不像出来不像爹,不像妈,不像媳妇更不像儿子。
鹿滕兰打小就是那个天天挨骂的捣蛋鬼学生,可父母过于忙碌,甚至连他的生日都不曾想起来给他过过。
更因为一家子都是医生,以至于大过年都凑不齐一桌人,所以想当初的鹿家,属实是谈不上有什么人情味儿。
后来鹿什鸣出生后,这种状态才好了不少,至少一家人可以围在一起坐下吃顿饭了。
也因此,鹿滕兰打小儿便叛逆,年轻时是个天天到处嚷嚷着“不缺钱,缺爱”的中二少年。
甚至要不是因为家里条件不错,他连个大学都考不上。
当年他之所以能出国学医学,不是因为他成绩有多优异,而是因为鹿远山想让他“子承父业”,将医学发扬光大,长大后继承自家产业,所以满世界找了个花钱就能让他读的国外医科大学,硬逼着他学的。
常言道,上赶着不是买卖,医学本就枯燥乏味,更别说这人半点儿不感兴趣。
原本鹿滕兰琢磨着自己既然没考好,那就能避开做医学生这条路了,却没想到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他还是被塞进了医学院。
作为一个富n代,尽管是独子,却在家里没有半点儿话语权,毕竟钱不是他自己赚的,手心朝上的日子,即便是亲爹亲妈也不好过。
爹妈说停生活费就停,卡说冻结就冻结,他压根儿没处说理去。
对于一个打小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公子哥儿来说,身上穿的料子略微粗糙些都能让他起红疹子,没钱的日子他简直想都不敢想。
面子里子暂且不说,光凭他自己赚钱,他活都活不下去。
于是,被拿捏了命脉的鹿滕兰,就这么坎坎坷坷得逼着自己从国外一个三流医科院校,拼死拼活得拿了一个毕业文凭。
否则,但凡他的履历稍微好看那么一丁点儿,进市中心医院也不过是鹿远山一句话的事儿,哪里用得着到处托关系?
其实鹿远山让他进市中心医院,也是为了给他的履历“镀金”。
那个年代,普通百姓可能分不清哈佛国际学院和哈而滨佛学院,可上流社会那些人都是人精,不会买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三流院校走出来的医学生的账。
可南山疗养院面向的客户群,本身就基本全是人精中的人精。
这样的鹿滕兰想接鹿远山的班儿,属实还有些不够格,即便是家族企业,也属实是难以服众。
因此,倒不如先让鹿滕兰趁着鹿远山还年轻,能多撑几年,让他在市中心医院好生干上几年,干出些成就来,把名声打出去,日后接手自家疗养院时,也不至于让人说闲话,落了南山疗养院的名声。
那毕竟是自己大半生兢兢业业积攒下来的基业,任谁也舍不得莫名被糟蹋了。
可鹿远山万万不曾想到,鹿滕兰虽然毕业了,但人从学校走的时候,知识半点儿没带出来,主打一个驴粪球子外头光。
开始的时候,他做事小心谨慎,接待的患者也不多,因此倒是没露出什么马脚。
可后来,兴许是“留洋学子”的名号太过好用,他被吹捧得开始有些飘飘欲仙了;也兴许是工作开始日益变忙了……
鹿滕兰开始逐渐有纰漏了。
原本不过都是些小事,算不得大问题,可直到三十年前的一日,鹿滕兰在一场扁桃体切除手术中,因为手术失误导致了一个八岁的幼童因着肺出血而丢了性命,除此之外,在手术开始之前,他还收受了孩子家长给予的红包贿赂。
鹿远山和鹿老夫人行医救人了一辈子,不说收受贿赂,就连开药都尽可能挑便宜的开。
而那时的南山疗养院之所以价格高只服务于京圈儿贵人,也并非是因为疗养院门口贴了牌子说“资产不达标者禁止入内”。
而是因为疗养院内的设施设备相当齐全,优秀专业的医师团队也都是行业内的佼佼者,成本高实力强,又是私人团队,与普通只能疗养无法治疗的疗养院不同,南山疗养院既能长期疗养也能负责治疗,模式堪比一家私人医院。
可是由于是私人疗养院而并非是公立医院,所以普通人家难以承担其高额费用,且也并非在医保报销的范围之内,于是才谣言才逐渐形成,将其描述成了仅接待富贵人家的高端场所。
至于后来,也是在鹿什鸣接手疗养院后,将其彻底改造,坐实了只接待豪绅贵人的谣言,成就了当下的南山疗养院。
就这样一对大半辈子都投入到医疗事业的夫妻,甚至时不时满世界做义诊的优秀良心医者,竟然养出了一个如斯败坏行业风气的儿子。
这事儿其实怪不得鹿滕兰,不知从何时起,医生收受贿赂和红包似乎已经成了行业内众所周知的潜规则了。
即便医生不想收,家属也硬是要送了,因为他们觉得若是医生不收这钱,定然就不会上心,若是医生收下了,他们反而会觉得安心。
这钱医生不但得收,而且这红包还一定得大,无论是贫困还是富裕,即便是借钱负债,也得把这红包给凑出来。
时间久了,古怪的风气和奇特的内卷趋势愈发泛滥,尤其是外科科室刮到的邪风最甚。
没人跟钱有仇,也没几个人当真能扛得住接连不断的诱惑。
就这样,原本本着治病救人心态的医生们,心中的贪欲得到了滋养,原本不存在的心态反倒是得到了孕育从而生出了根系来红包的厚度的确成了某部分医生用心与否的标准。
鹿滕兰是个俗人,开始的时候他也诚惶诚恐心里没底,坐诊的时候恨不得化身为十万个为什么,但是一直浸淫在无数的鲜花和赞扬声中,即便是圣人也很难不被影响,更何况他本就是个普通人。
可医生的手可以救人,也可以杀人,别人的失误无伤大雅,医生的失误却能改变一大家子的一生。
尽管鹿家人对这医疗事故处理的态度积极诚恳,可仍然难以改变一条年轻性命无端离世的悲剧,鹿滕兰在市中心医院的工作自然是无法保住了。
只不过,医院内的知情者们看在鹿老夫妇二人的面子上,此事没能宣扬出去。
鹿滕兰灰溜溜得回了家,打那以后,他自觉自己愧对那身白大褂,此后便再也没碰过手术刀,也再也没以医生自居过,甚至连白色的衣裳都不愿意穿上身去。
鹿滕兰的日子虽然过得醉生梦死纸醉金迷,说是败家子也不为过。
可俗话说,父不嫌儿丑,子不嫌家贫。
即便他再不着调,鹿远山也舍不得不管他。
毕竟,子不教,父之过。
鹿滕兰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与他和夫人早年间沉迷于工作无暇他顾脱不开干系。
在父母的眼里,孩子无论多大年纪,也终究是孩子,身为“监护人”,他们理应对孩子的一切负责。
虽然付出了不少代价,但总算安抚好了患者的家属,本以为此事就这么过去了,可突然,骆乘江联系到了鹿远山。
他要求鹿远山帮他做一台心脏移植手术,他自己提供心源,鹿远山只管执刀便可。
骆乘江不知从何得知了鹿滕兰离职的真相,以此相迫,鹿远山拒绝不得。
年轻时,他为了医学事业,放弃了儿子。
如今一把年纪了,他再不选择儿子一次,这辈子就过去了。
他年纪大了,未来已经没了多少日子好走,可儿子年纪正轻,未来还得有大好前程。
即便鹿滕兰做错了事,也该给他改正的机会才是。
年轻人哪儿有不犯错的?总不能就此毁了他的未来人生,况且说到底,那也不过是自己这个父亲管教不严才酿成的苦果。
更何况,若不是自己执意让他学医,也不会出现这等悲剧。
骆乘江的手术完成的很顺利。
鹿远山不是没有想过让这场手术变得不那么顺利,可那被他铭记于心的希波克拉底誓词中,“恪守医德”四个字却犹如耳畔轰鸣的警钟,即便无声却宛若震耳欲聋。
最终他也没有多做什么,可他心里清楚,他已经做了最不该做的。
那颗心脏的来历他没问,可有些事,不过问不代表不知道。
那是鹿远山此生最后一台手术。
倒不是他不愿在岗位上继续坚守下去,只是,兴许宣誓词当真具有一定魔力的诅咒,打那之后,违背了誓词的鹿远山再也拿不起手术刀了。
原本他的手最稳不过,可自打做过那台手术后,他连茶盏都端不住了。
在那之后,不过半年,鹿远山便因病去世了,死于心疾,享年五十九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