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令是下了，但他仍旧不放心，如果镇北侯不愿出兵呢？

　　如果镇北军击溃西凉军后，趁机占了西凉郡呢？

　　他不能全然信任镇北侯！

　　天高云淡，顾瑞骏带着小队人马，出了常安堡，朝着常平堡去了。

　　常平堡外又添新坟，早先安排人来将董芝安葬在她爹娘身边了，今日他要回原州城，顺道过来看看。

　　他一直想不通，董芝究竟为什么要返回来，为什么要女扮男装上城墙？

　　她献出弩弓，已经是大功一件了，为什么还要上赶着送死？

　　董将军一家，都是忠烈，董芝一死，如今他们这一脉，算是彻底没人了。

　　其他旁支，也都不在漠北，往后的年节祭奠，就算他来不得，也会安排人前来祭奠。

　　也算是为了边疆这些忠魂，为董家敬一点微薄之力。

　　顾瑞骏从这场仗打完到现在，一直也没能缓过神来，他十五六岁就跟着父亲上了战场，大大小小的仗也打了不少，可这一次，却是他打的最惨烈的一场。

　　自己的护卫，自己的副将，自己亲手带出来的兵丁，在这场仗中，损失了大半！

　　他不是没见过生死，只是这一场生死......

　　让他久久难平，难以承受！

　　顾瑞骏摸了摸自己胸口，从衣领中牵出一条红绳，那上面挂的是董芝替他求的那枚平安符。

　　是事后他才发现的，不用猜也知道，定是顾迟那小子干的，竟然缝在了他衣裳的夹层中。

　　如今再看到这枚平安符，他的心绪便更加复杂。

　　他这人敬天敬地，却不信神佛，也从不信什么劫啊，难啊的。

　　拒绝董芝的平安福，却也不是因为全然不信神佛，而是因为董芝是女子，还是个对他有心的女子。

　　虽然他很同情董芝，也感谢她前来送弩弓支援，却不能因为同情和感谢，将两人的关系弄的不清不楚，让人日后诟病于她。

　　他现在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错了，如果他痛快收下这东西，她会不会就能安心离开边关，回天真观去了？

　　顾瑞骏在董家一家的坟前，上了香，烧了些纸钱，并未在忙着重建的常平堡处停留。

　　“这董将军一家，也真是惨。”

　　“就剩下这么一个女儿，不但被舅舅一家欺负到出家避难，如今还......哎，真是可惜了，还死无全尸啊！”

　　“说是那只手，到下葬的时候都没找到，拿柳木刻的算是填补上了。”

　　顾瑞骏听到身后有人在小声议论，也并未阻止，拜了拜亡者，转身准备出发。

　　“可不就说呢！秦将军家的那婆娘和女儿，也忒坏了。”

　　“不但害了董姑娘，连同秦将军也被降职，啧现在秦将军也死了，秦小将军也残了，日后也有那恶婆娘好过的。”

　　顾瑞骏拧眉，秦玉璋殉国他知道，那秦小将军是谁？

　　秦玉璋的儿子吗？

　　“你们说的秦小将军可是秦将军之子，秦昭淮？”

　　身后几人说悄悄话被上司抓了包，面上带着尴尬回答道：“是啊，秦将军的次子，秦昭淮。”

　　“好像说是秦家大公子，早些年就没了，就剩这么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了。”

　　人家家里无论是有什么脏污的事情，也磨灭不了，一家儿郎为国捐躯的功劳，提起这一家时，更多的也都是缅怀和可惜。

　　得了答复，顾瑞骏也未再说话，而是默默地加快了速度。

　　一路风尘仆仆，在看到原州城的那一刻，顾瑞骏又临时改变了主意，走了岔路到了天真观门前。

　　天真观似乎与上一次他来时，有些不同，似是扩建了，边上又多出一堵墙。

　　谭老道在观中打坐，听到马蹄声，缓缓睁开眼，神色不明，良久才缓缓起身，出来相迎。

　　顾瑞骏这个不信神佛的人，这一次进门之后，不但拜了神像，还敬了香火。

　　谭老道似乎苍老了不少，话也少了许多，看到顾瑞骏也并不热络。

　　顾瑞骏敬香之后，几度欲言又止。

　　谭老道面上没什么神情，却向顾瑞骏默默伸出了一只手。

　　顾瑞骏“？？？”

　　顾瑞骏愣了一瞬，下意识的以为老道是要香火钱，正要从怀里掏银票。

　　“顾将军的那只平安福是老道那小徒儿，随意画下的，没什么用处，还望顾将军归还，以免传出去辱没了天真观的名声。”

　　顾瑞骏更是一头的雾水，一个平安福，怎么会传出去？

　　如何就辱没了天真观的名声？

　　虽说想不通，但他还是乖乖将平安符解下交给了谭老道。

　　谭老道接过平安符，便将手背了过去。

　　“道长......这道观中可有需要修缮，或是需要帮忙的，我......”

　　“不必。”谭老道一口回绝，轻叹了口气，解释道：“老道打算外出游历，我那小徒收留的那几个孤寡的妇人和孩童，都有侯夫人和世子夫人的照看了，也没什么需要劳烦将军的了。”

　　“既既然如此，那谭师傅多保重，一路顺风。在下告辞了。”

　　顾瑞骏离去之后，谭老道才低头看着这枚绣着平安字样的小布袋，摇头往回走。

　　在神像面前取出装在其中的符纸，喃喃道：“这世上怎会有你这般傻的孩子，真以为看了几本杂书，便真有本事给人换命了吗？”

　　“他们顾家的气运若是不在，你那小命儿又能填补的了什么？”

　　谭老道又忍不住的摇了摇头，眼看着那符纸化为灰烬。

　　“他救你两回，你却又跑去送命......”

　　送死之人，谁拦得住呢？

　　都是命数罢了。

　　谭老道合了合眼，收拾了少许行装，只背着一只包袱，在夕阳未落之时，锁好了道观大门，迎着火红的云霞，阔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