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超大机缘
唯有碧天云外月,偏照悬悬离别李白(唐)
在那座高耸入云的剑锋山顶有一片青石广场,广场边缘是一片石栏,外面便是深不见底的幽谷,目光所及只能看到近处攀附崖边的藤蔓与谷中深处的白雾。此时正凭栏站着一名云纹白袍男子,身形高大,面如冠玉,满头黑发用一根银色发带简单束着,微风吹拂着发丝与袍子微微摆动。
他忽而抬头看了上方一会儿,随后左脚轻轻一踏,身形冲天而起,身旁飘着的细雨好似骤然加速下落,在天幕中拉成一条条细线,分割着周遭飞速下坠的景物。他并没有隔开身边的罡风与雨线,而是任由它们打在自己身上,男子的长袍被吹得猎猎作响,霎时间脸上也布满了雨水。
穿云,再穿云,男子眼前竟出现了一块陆地,悬于云中,这是一座浮于空中的岛屿。岛屿上树木丛生,里面隐约还有一片片建筑,它的底部土石上遍布着藤蔓,一条条细水顺着藤蔓向下流着,只是还不等到地面,便被罡风吹成了水汽。
男子忽地停下身形,便这么悬停于空中,此时他已经来到小岛的上空,目光却不是看着小岛,而是凝视着眼前与他同样悬着的一滴雨水。看了许久,他挥了挥手,雨滴便继续向下落去。此时他不再负手,双手插入袖袍,抿了抿本就薄的嘴唇,低头看向小岛轻叹了一口。
“竟然已经过去如此久了啊。”男子自言自语苦笑道,又把目光看向了那滴飞速下坠的雨珠,直至它消失在身下的云里。看着一滴雨珠,竟好似念起了许多。
男子忽然冲着小岛方向说了一句:“我出去些时日,走走看看,有什么事就让你们田师姐决断。”随后身形再次拔高,向着天空更高处掠去,转瞬就不见了踪影。
天南地界有一片人迹罕至的茂密丛林,绵延不知几百里,丛林深处的一片石崖边上建了一座通体红木的三层小楼,崖外便是洛水的一条极小的分支离烟河。
此时正值夜晚时分,月光炽盛,小楼顶层露台上走出一名女子,身着青色纱衣,手里提着一小壶酒,她拖着长长纱衣款款行至露台边,然后轻轻躺在了一架竹制躺椅上。
椅旁有一张小桌,上面放着一方悬着穗子单手可握的太极八卦阵图。女子缓缓抬手小口喝着那壶酒,看着眼前的离烟河。
她的长发用一根银色长钗束着,长发下的面容极美,真可称得上是书中写的“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了,月光照下,华泽好似在她脸上停留不离一般,给人以清冷迷离之感。
“嗯?那女娃好生有趣。”女子边喝酒边看向眼前的河面,此时竟有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在河上游着,在夜晚的离烟河显得格外怪异。而更为怪异的是,女子的双瞳此时泛起了紫色的微光,直直地盯着河面上的小姑娘。
“根骨倒是不错嘛。”女子嘴角微微翘起,轻声说道。河面上的小姑娘穿着青色布衣,自顾自努力地游着,全然没有发现岸上崖边小楼上的女子。
西域更为西北方的大漠中,一列五十人左右的马队正顶着烈日前行着,人人灰头土脸,似是刚历经了一场大风沙。马队的最后方跟着一个负笈书生,看上去还不到而立之年的岁数,头顶黑色方巾,身着绽青麻衣麻鞋,大漠中顾不得打整,脸上满是胡茬。书生跟着马队缓缓走着,脚步却见不到丝毫踉跄。
“呸!”书生朝着黄沙重重地啐了一口,然后抬头看向熊熊烈日。
“我就不应该听那小子的搞啥子游学感悟,君子是不立于危墙,可也没他娘的说要立于黄沙烈日啊。”书生抱怨了几句,待到反应过来已经落后了马队好长一段路。可他毫不心急,叹了一口气便往前追去,脚步竟然比马队中身手最好的护卫还要快上好几倍,瞬时便追上了队伍。再往他身后一看,他向着马队追赶的这一段路,没留下他一个脚印。
在书生所在马队前路不知几百上千里的西域深处有一座由大漠所产黑石建成的珈蓝城,城池不大,此刻却杀气翻腾,从城内不断传来“咚咚咚”的一声声巨响,好似神明在大漠深处擂响了战鼓。巨响从昨夜便响彻方圆到了今日午时,却丝毫不见停歇。城内居民在昨日便早早地杂乱收拾了细软逃到了城外,此时的城内,已经化成了大片大片的残垣断壁。
转眼已到了黄昏时分,城内的巨响依然没个停歇。
“轰!”
城门忽然炸裂,碎片横飞,竟是一道人影由城内被打到了门上,力道巨大直接撞破了城门。
城外几十丈的黑色砂石地面上,此时出现了一个半丈多深的大坑,坑内满是土石与城门碎片,里面竟然还躺着一名红衣女子。女子身穿红色劲装,头发极其散乱,血水汗水混杂,发丝贴在了脸上。比普通女子略高的身躯此时已经动弹不得,她的嘴角不断地向外渗着血。若不是此等惨象,单看女子面容,可真算得上是艳绝无双了,一个面容看上去如此娇美的女子竟落得这般田地,旁人看得只会深觉惊诧。
红衣女子此时虽然身受重伤,眼神却异常坚定,躺靠在坑里看着城内方向。又过了一会儿,城门处还未完全消散的烟尘中,缓缓地走出了一个人,身穿烫金黑袍,身材魁梧,束着黑色长发,面上无须且棱角分明,看上去是一名四十有余的中年男子。男子负手走到了坑边,冷冷地看着坑中的红衣女子,沉默不言。而男子负在身后的双手,此时已经袖袍尽碎,右臂上还有一处凹陷下去的伤痕,伤势似是已经至骨。此等情景,任谁都能猜到,二人已经在城内打了快两日,此时终于快有了个了结。
“要是再晚上个十年,躺在这里的说不定会是我,可我也没什么给后辈存续气机再起的念头,算是你倒霉吧。”男子淡淡地说道,随之抬起了左手,执手刀式。正要劈向女子面门时,男子忽然抬头看向了坑后极远处的大漠。
“嗯?”黑袍男子放下了手上动作,重新负手,就这样看着远方。
离着珈蓝城极远的大漠中,马队向着这边缓缓行着,后方的书生却突然停下了脚步,定定地望向珈蓝城的方向。忽然,书生脚下传出一声巨响,身旁掀起了阵阵气浪,整个人如离弦之箭一般向前冲出,马队众人只觉得一阵短促狂风从身旁吹过,却丝毫看不到人影。书生暴起冲向的,正是珈蓝城,此时的他,哪里还有书生文弱的模样,如同一个发了疯的武夫。
坑中的红衣女子似是突然有了感应,还渗着血的嘴角微微抿起,缓缓闭上了双眼。大坑旁的黑袍中年人扭头看了她一眼,觉着有趣,不再急着动手,又扭回头来继续站着,似是在等。
此时天色已经尽黑,明月高照,早已居民四散的珈蓝城格外安静,而远方的破空之声却越来越响。红衣女子睁开眼睛看了看月亮,轻轻叹了一口。
书生忽至,却快得看不清身形,黑袍男子轰然急退,魁梧身躯竟是直直地被疯狂涌来的气劲给撞回了城内,头顶黑色方巾的书生身上的书箱此时也不知去了哪里,面无表情,眼神如同看死人一般看着黑袍男子,二人呈一线直冲入城,本就残垣断壁的城池,被二人撞得尘烟四起,“轰!轰!轰!”不断地有建筑被撞碎的声响传出,竟是比昨日的大战还要更为声势浩大。
城外坑内的女子恢复了些气力,双手缓缓挪动,枕到了后脑下,就这么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着,眼睛看着高悬于夜空中的月亮,看上去毫不在意城内的大战。
夜空浮云流动,月亮穿行其中,光华忽而明晰,忽而朦胧。
“和那些年也没什么变化嘛,可就是觉得好看。”女子开口轻轻地说着。
歪歪斜斜的青石山道上,路旁松树上的松针缓缓地滴着水珠,伴着天边远处黄昏的余晖与斜斜细雨,少男少女们撑着油纸伞结伴而行,时而蹦跳,时而倒走着回望后者,人人笑得眯着眼。
“哎,小山包,你能不能快点儿,在后面干啥子呢,就属你走得最慢了!”
“是啊,再一会儿就天黑了,城里就要放烟花啦,陈先生说这雨马上就停,看看,云彩都快没啦,你倒是快点。”
“哥哥,我的老哥哥,马上就到山顶啦,不会累着您老人家的。”
雨丝穿梭着,月亮啊,也渐渐变得明晃晃的。
朝露山顶的石崖边,少男少女五个人并排坐着,此时雨已经停了,天上的云彩也散了,大大的月亮挂在高空,少年们的脸上除了月光,还被映出五彩斑斓的颜色,是城里开始放烟花了。
不断有烟花在空中炸响,城中景象也被烟花的光亮照映得十分好看,少年们看着欢喜了半天,此时却也逐渐安静了下来,相顾不言,就这么静静地坐着。
正如这年,以及,这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