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4章偃师
同行是冤家这句话其实留足了体面,很多时候,同行恨不得要你的命,自己好不好无所谓,反正同行不能好,尤其是紧挨着的同行,轻则互喷垃圾话,重则拿刀互相扎。
在批卦占卜领域,互相使绊子的同样大有人在,闹大了直接当众开坛比高低分生死的也不是没有。
所以张大师瞧见隔壁小土咖连续好几次笑出声,便百分百确定这肯定是来拆台的,或者是同行雇佣的混子来拆台的。
这能忍?
活了四五十年好不容易熬到了天降富贵,甭管满旗亡没亡,人家瘦死的皇帝也比我大,捞一笔都够潇洒余生了,你小子竟然敢碍我好事!
估摸着张大师被气到肝颤,有些失去了理智,一跃而起蹦到赵三元身旁,哪还有刚才的高人风范?撸起袖子直指快笑抽了的小土咖。
“哪来的土芽儿?亮亮盘子!”
如此可见张大师没有太失分寸,毕竟不知道赵三元的底,万一大水冲了龙王庙,亦或是惹到惹不起的人可就糟了,所以先用‘行话’来探探虚实。
赵三元翻了翻白眼,心想对切口是吧?
放几年前恐怕真不知道咋回,但自从交了老北风那波巨匪后,黑话早就滚瓜烂熟。
“老子攒儿亮,不是新上的跳板,一门金灯笼。”
“攒儿亮?我看你是个老宽空子,既然里码熟脉,也不扫听扫听我的万儿?”
“你跳歪了坑子还不让人乐呵乐呵?放心,老子瓢紧不晃门,你继续端你的毛局就得了。”
俩人交流了好几句,倒是让小皇帝一脸懵逼,心想这是哪的方言?还是中国话么?拆看听都明白,咋放一块听完全不知道啥意思啊。
小皇帝的随从不简单,见万岁爷反应就知道捧臭脚的机会来了,赶紧上前解释。
“主子,芽儿就是小伙子小年轻的意思,亮盘则是自报家门,有师承的报师承,有后台的抱后台,免得大水冲了龙王庙。”
“小青年回答说自己懂行,并非生瓜蛋子,姓赵,也是个算卦的。”
老话说三教九流,五花八门,许多人不清楚到底是如何分类。
其中八门的一门金,便是江湖先生,但不同于严格意义的道士,如果是,则会说自己是三教中人。
小皇帝顿时来了兴致,头回接触江湖黑话,感觉特别有意思,便拉着随从继续问然后的内容。
“张大师肯定不乐意啊,说你懂行?我看你就是个啥也不懂的愣头青,既然是同行难道不清楚张大师在南市的名声”
“然后呢?”
“呃主子,奴才不太好说.”
“再废话你就回山西吧。”
“奴才万死!实在是那小青年说的东西怕扰了您兴致啊!”
“我恕你无罪,说。”
“那小青年说张大师学艺不精还不让人笑话了?放心,自己嘴严可靠不是嚼舌头的人,让张大师继续坑骗主子,双方井水不犯河水.”
都说匹夫一怒血溅五步,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小皇帝又不傻,这还听不出来自己被当街忽悠了?怕不是早就被猜出了身份。
但今时不同往日啊,小皇帝一怒之下,怒了一下,红温上脸后选择继续观望。
说到底还是怕事闹的太大被哪个狂热革命党听见了。
没有当即甩袖离开,则是小皇帝没见过世面啊,哪见过这种市井互喷?简直比看大戏还精彩。
而张大师被点破了龌龊后,尤其是依稀听到小皇帝和随从的对话后,顿时又气又急,怕天降富贵就此玩完,更恨不得把赵三元给生吞活剥了。
怯,肯定是不能露的。
“小子你好胆!那你敢不敢与贫道比试一场,看谁是李逵谁是李鬼!”
没法子,张大师想要挽回一切,只能用更加直观的表现来稳住小皇帝。
隐患?
隐患当然有。
到现在还不清楚这小子到底啥来路,但管不了那么多了,富贵险中求,况且这小子年纪轻轻,穿着打扮又穷酸的很,肯定不是啥厉害人物,否则早该穿金戴银了。
“没兴趣。”
赵三元向来没有扮猪吃老虎的习惯,谁跳着脚喊斗法斗应下的话,还不得累抽抽了?
说白了这事跟自己本就没多大关系,只不过表情管理太差而已,不笑你不就行了嘛。
“我家主子说了,谁能赢下,彩头一百块现大洋”小皇帝随从扯着嗓子喊了一句,可能是习惯成自然,声音多少有些尖细。
为了避免赵三元一走了之,他又清了清嗓子准备把价往上翻一番。
可还没等开口,赵三元立刻来了精神。
“一百块啊!事后谁不给谁是我孙子!”
人或许有高低贵贱,但钱没毛病啊。
背井离乡的又不是奉天城里,通过李冬至介绍来的人,叫个活儿都得几百块往上走,三不管这里使大劲看个事最多两块银元。
下馆子不香么?
临时而起的玄门对决即将开斗,少不得围来里三层外三层的吃瓜群众,毕竟看乐子又不花钱。
赵三元和张大师摆案对立,相隔十步。
从排面上看,张大师的案上法器众多,应有尽有,脸盆大的鼎炉上香气缭绕,就是不知他每次摆摊是不是都要带这么多物件。
反观赵三元这头实在寒酸了些,就一尊小香炉,也是他随身携带的行炉,内插四根清香,三后一前,后三根敬神仙佛,前一根代表弟子。
“各位乡亲!各位父老!贫道张林义,在南市虚有些薄名,今日.”
张林义对人群拱手,借机造势。
毕竟混了南市好些年,许多人对他都有所耳闻,但具体本事有多大不清楚,这次机会刚好瞧一瞧。
“张道长别客气!有啥狠活儿都亮亮!”
“是啊!得让人知道咱津门人可不好欺负!”
“来来来端局儿了哈!”
人声鼎沸中,赵三元一阵大无语,只见老刘端着自己的狗皮帽子穿梭在人群中开赌局。
咱手里还有本钱端局儿么?再说了你是有多瞧得起我啊,赔了一比五十,我真要拉了胯看你咋整。
要说最兴奋的,必然是小皇帝啊,作为放彩头的人,他位置最近最好,满脸期待着。
“怎么个比法儿?”赵三元率先开口,只想着赶紧了事拿钱走人。
或许是现场气氛给了张大师莫大助力,他恢复往日的高人风范,淡笑道:“贫道年长你不少,别被说成欺负后辈,你我点到为止”
赵三元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行了行了别叭叭了,瞅着我炉里的竹香没?你只要给它整灭了就算你赢,麻溜的吧。”
满口东北大碴子味的小年轻如此嚣张,让看热闹的人群中发出各种不屑的嘲讽。
太狂了。
从双方态度上看,赵三元确实更像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反派人物,也不看看多少外地自命不凡的狠人,进了津门连个水花都溅不起来?
张林义可就爽了,一来是没想到赵三元如此托大,二来这是撞自己手里了啊,真以为我只会骗?那是因为靠骗来钱儿快好不好!
随即也不介意赵三元的语气,直接开干。
他举香一把在蜡烛上引燃,对着四方敬拜,嘴里嘟嘟囔囔着不知哪路言咒。
赵三元任凭他折腾,自顾自的点上根烟吞云吐雾。
托大?
当然不会。
从对方摆坛的方式方法就能猜的差不多,首先定坛罗盘的子午针朝向就不对。
其次法器排列杂乱无章,任何法坛神坛灵坛经堂玄坛等,都有建坛制度和登坛科范。
最后是老仙儿心通,说这老登要么学艺不精要么是个野路子,轻松拿捏。但必须承认,场面上确实够花哨,观赏性很高,能快速吸引普通人的注意力。
张大师敬拜四方后,手上拿一把竹香挑开一摞黄纸,紧接着香分两把如同个大剪刀似的,对着纷落黄纸咔咔的一顿划拉,火星四溅,纸屑乱飞。
待落在法坛上后,是一个个惟妙惟肖,张弓搭箭的纸片人,在阵阵叫好喝彩声中,张林义还摆了个造型对回应父老乡亲。
赵三元强忍着不来一发三皇剑穿了这老登,毕竟普通人又不知三皇剑的厉害,对方突然倒下,恐怕都以为是得了急病,而不是被一发入魂,所以也要用些足够吸引眼球的花里胡哨来应对。
“天一生水,地六成之!”
“一六既令,五行乃基!”
“急急如律令!”
唰唰唰
神奇的一幕出现。
那排纸片人随着张林义喝令,立刻拉弓如满月对准赵三元,动作行云流水,真像是一队弓弩手。
大柳树下,吕秀才啧啧称奇,没想到张林义还真有几分本事,怪不得敢提出当街斗法。
“康哥,那老登啥路子能看出来不?有点像丹涂的意思啊。”
据传开创丹涂一脉的是唐朝某个寒门书生,偶然机遇拜了吴道子为师,得其真传后以笔墨入道书画有神,猛虎能跃出画卷,丹彩能郁葱荒地,相当玄妙。
“有点那个意思.”康木昂也叫不准,就像风角门一样,听过没见过,丹涂派的神秘可不比风角门差多少。
莫闻山鼻尖嗅了嗅,闻到股许多年都未曾闻到过的神秘木香,很淡,却很真实。
“不是丹涂的。”
“那是.”
“偃师。”
与此同时,张林义挥动令旗,纸片小人立刻射出箭矢。
别看箭矢又小还是纸质,但破空声可做不了假。
赵三元挑了挑眉毛。
呦呵?
不是假把式啊。
这种术法还真没见过。
好奇归好奇,手上的活儿丝毫不慢。
赵三元抄起酒葫芦猛灌一大口,随即右脚连踏三次,口中烈酒喷于铜锣的背面。
咣!!!
一声清脆炸响,震的吃瓜群众们脑热发懵,更震落射来的几十支小箭。
张林义的笑容有些凝固,心中没确信能一招制敌,但被破解的如此轻松却非所料。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这可不单单是敲一声铜锣那么简单。
短暂错愕之后,张林义再次出招。
他拆开短柄铜钱剑,将一枚枚铜钱由黄纸包好,一顿眼花缭乱后,被他搞出了许多半个巴掌大小的纸鸾,其中嘴部和尾巴都是木头小片。
“灵光一闪入神胎!”
“仙神圣佛如自在!”
“日月星光随拱照!”
“香木点朱应节来!”
纸鸾们扑扇着翅膀竟如活物一般,引起更胜往昔的惊叹,小皇帝看的眼冒金星,暗想这可比变戏法的有意思多了啊。
一百块大洋花的真他额娘值!
不晓得对方会如何应对?
赵三元早已放下了本就不多的轻视之心。
高手果然在民间啊。
谁能想到这忽悠人骗卦金的老登这么秀?
感慨之际,赵三元将专门给物件开光的老铜镜立于法坛,随后手腕一抖,捆仙绳从袖口中探出,紧接着将捆仙绳缠于双手手指在烟气上熏烤。
另一头张林义再次挥动令旗,纸鸾们冲着赵三元的香炉急飞而来。
“师父说得对,是偃师无异了,此人用的绝对是偃术。”康木昂语气坚定。
吕秀才啧啧称奇,“真是偃术?就是《列子·汤问》里人偶能跟周穆王宠姬眉来眼去的那种偃术?”
“肯定没那么厉害,但此人是偃师无异,大城市就是不一样啊,卧虎藏龙的。”
“那三元能不能应付的了?”
“这话可别让他听见,不然肯定捶你。”
阵阵惊叹中忽然夹杂着疑声,都激烈讨论着赵三元在干嘛。
对面做的纸鸟都飞过来了,他却在.翻花绳?
众人眼中,赵三元的行为实在很迷惑。
人之常情嘛,这能看懂就怪了。
张林义位置在东,卯兔属阴,术法五行属木。
赵三元位置在西,酉鸡属阴,当下正值夕阳西下之际,为酉金,如此地利怎能不善加利用?
采夕阳之气,入阳合阴,是为盛金。
金克木,卯酉相冲!
铜镜折射出的花绳影子将大群纸鸾笼罩,它们振飞的翅膀变得愈发缓慢,逐一化了个弧线落地,非得最远的顶多落在赵三元的法坛前半尺左右,连香炉的边都没碰到。
再次折戟,张林义一个头两个大。
到了这步田地那还不知对面的小子有绝活儿?
可现在进退维谷,就此作罢的后果完全接受不了啊。
搏了!
张林义以眼花缭乱的速度摆弄着坛上法器,严格来说是拆卸再组装,眨眼功夫让他拼成个以木头和纸张为基础的.炮?
那是炮吧?
吃瓜群众们跳着脚想看个真切,但无论怎么看都是个迷你大炮。
手搓大炮可还刑?
张林义也不燃香了,也不敬天了,气汹汹的划过一根火柴,不过迷你大炮的炮口没有对着赵三元,只是他的香炉碗,留了余地。
也正是留的这一线,让他的路走宽了,不至于到最后身败名裂。
火柴划过,张林义伸手去点燃纸质引信。
可刚有所动作,火苗顿灭。
嗯?
也没风啊。
难道是受潮了?
张林义也不气馁,毕竟是我攻他守,主动权在自己这边,紧接着又划过一根火柴.
依旧没卵用。
吃瓜群众们悬着的心渐渐落了下去,并且嘘声越来越大。
都想着看你开炮啊,你搁这咔咔划了大半盒火柴都没点着是闹哪样?
殊不知,黄小六翘着二郎腿坐在张林义法坛上,一遍一遍吹着风,语气调侃。
“要能发明个防风打火机就有意思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