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家
“爹?”
略带哭腔的呼唤声,让父亲脚步顿止。
他也转身蹲在赵三元身前拍了拍红扑扑的脸蛋,笑的合不拢嘴。
“你娘她就是爱自己吓唬自己,咱儿子这不是能说话嘛?他大病初愈肯定是没好利索,养养就好了。”
说话间,父亲从怀里掏出一挂小鞭炮,皱皱巴巴的满打满算也就二十几响,看样子应该是捡来后又被绑合成了一串,而不是从市面上买的一手货。
父亲本以为能逗儿子开心,岂料赵三元扑到他怀里又开始嗷嚎大哭。
并非因为嫌弃那寒颤的小鞭炮。
是他看到父亲刚才伸手入怀的时候,身上只穿着贴身的单衣,胸口腹部袖子里塞的都是干草叶,然后外面套了层粗麻衣,可想而知在如此冰天雪地中会承受多少痛苦。
“爹!冷啊!冷啊!”
父亲有些不知所措,但感受到儿子温暖的小手帮自己捂着手指头,才明白是什么意思,一时间也红了眼眶。
“哎爹火力旺啊一点都不冷,今年棉花死贵死贵的,你和你娘穿就行了。”
“跟孩子说这些干啥?他才多大?赶紧劈柴去。”母亲推了丈夫一把,然后细心的帮儿子擦着满脸的鼻涕,“等三元长大了考个功名,到时候给让伱爹天天穿棉袄,三伏天也穿,热迷糊他。”
赵三元重重点头,“考功名,连中三元,让爹娘都过好日子!”
屋外传来孩童们的嬉戏声。
时不时的呼喊着赵三元的名字让他出来玩。
“去吧,病好了总在被窝里捂着容易成病秧子,一会记得回来吃饭啊,别让你娘我再拿扫帚旮沓满村追你。”母亲慈爱的拍了拍赵三元的小脑袋后,便掀开正门的布帘子。
院中,父亲在角落里劈柴,每次寒风吹过都止不住的打哆嗦。
两个半大的孩子对着赵三元招手。
“看吧,我就说三元跟个小牛犊子似的肯定没事,不像刘芒泛你,跑两步就咳嗽。”
“拉倒吧,我最起码能跑明白道,咱村谁不知道老康家的儿子眼神有毛病?你没人领着自己就能掉沟里,咦?三元你是不是哭了?怪事啊,记得你去年从房梁上掉下来都没掉眼泪的。”
赵三元抹了把眼角,十分嚣张道:“风大迷了眼罢了,今天可是年三十,你俩不会空手来的吧?”
康木昂嘿嘿一笑,“又不是大年初一送啥礼啊?主要是想你了过来瞅瞅。”
“净扯犊子,你就是馋三元他娘包的酸菜饺子。”刘芒泛习惯性拆台,随即揽住赵三元的肩膀小声道:“之前给你看病的秃顶老高还记得不?听说他带个老带劲的小丫头回来了,咱赶紧去开开眼。”
不久后。
村头一家小院篱笆外。
三个孩子蹑手蹑脚前行,还没等摸进院子,就见老高大夫捂着肚子一路小跑进茅房,然后是噼里啪啦的喷射声。
“真臭.老高吃粑粑的了?拉的比粑粑还臭.”
“要命了,隔二里地外都能闻到”
“对了三元,刚才看你兜里有一小挂鞭炮,要不咱点了扔坑里?肯定能喷老高一脸!”
“好家伙,以前也没想到刘芒泛你这么心狠手辣啊,瞎搞是损阴德的,小心地府记上你一笔。”
“啥是阴德?”
“阴德就是.”
赵三元愣了愣,细细想来自己也不清楚阴德是个什么东西,刚才完全是脱口而出。
去他大爷的不管了!
炸屎坑最重要!
另一个空间。
药王谷正殿内。
地藏大方广灯阵的火苗突然摇曳,东方甲乙木位的莲花灯如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压阵的刘芒泛脸色顿变,立刻振作精神敲击地藏磬。
空灵悠扬的磬声在大殿内回荡,东方甲乙木位的莲花灯火苗稳固不少。
“老康!三元陷进去了!”
话音刚落,其余的几盏莲花灯全部摇曳飘忽起来。
康木昂心头一沉。
不止是三元,老高和上官白兔全部中招!
虽说这是情理之中更是预料之中,但真不想到这一步,因为几乎判了三个人的死刑。
逆走黄泉的恐怖不在于会遇到什么刀山火海,所有的危险全部来自道路两旁的无数彼岸花。
每一朵,代表着一只永世不得超生的孤魂野鬼,它们的每时每刻都要承受无尽的煎熬与折磨,还要永远在黄泉路上眼睁睁看着一个个被城隍接引的阴魂,和被鬼差护送到尘世回魂的阴魂。
这两点对黄泉路上的孤魂野鬼来说是最大的惩罚。
唯一挣脱无尽苦痛的可能性,就是等待逆走黄泉的阴魂,因为这些阴魂没有阴差护送,并且都是纯粹的魂魄状态,黄泉路两旁的孤魂野鬼只要占据其魂魄,就能顺着黄泉路回到尘世,哪怕结果是换个地方当孤魂野鬼,也比在黄泉路要好太多。
遗憾的是,敢逆走黄泉的疯匹阴魂太少太少,这也是地府将对这些孤魂野鬼困在黄泉路两旁的原因之一,就是震慑某些想私自回尘世的阴魂。
所以,当真的有阴魂逆走黄泉时,两侧无边无岸的彼岸花会顷刻绽放,形成花海风暴将阴魂彻底包围,争抢着要鸠占鹊巢。
没有实质性的伤害,更没有任何苦痛。
逆走黄泉的阴魂能感受到的只有幸福乡温柔冢,永远迷失在自己内心最炽烈的渴望幻境里,直到彻底被某个孤魂野鬼占据后,替代成为‘盛开’在黄泉路旁的彼岸花,在无尽痛苦的煎熬中等待下一个逆走黄泉的阴魂到来。
要命就要命在渴望所化的幻境是源自于自己的内心,根本无法察觉到任何端倪,只要陷入进去,哪怕心如磐石也会毫无招架之力。
由此可见当初王大锤娘亲逆走黄泉回到尘世,给康木昂等人带来的震撼有多么巨大。
也正是因为有这个例子,几个人才敢去赌这极小的可能性。
铃铃铃
连接莲花灯之间的红线逐渐抖动,上边捆绑的众多小铜铃接连震颤。
声音越大,代表赵三元等人越危险。
而刘芒泛每一次敲击地藏磬后,脸色都会白上几分。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在药王谷附近的孤魂野鬼仿佛察觉到了什么,都开始向主殿汇聚而来,可以预见当它们看到有三具新鲜又没有彻底死亡的阳躯后会多么疯狂。
“老康!哪怕摆出地藏大方广灯阵也是守不住的,你有没有办法?”刘芒泛追悔莫及,还是太小瞧逆走黄泉的可怕,如果仅仅是一个人的话倒能护得住,但三个人的压力实在太大。
是否要放弃高首和上官白兔
不行!
只救三元的话,他醒过来也会再次尝试回地府救人!
康木昂快步冲向供台,为了各种突发情况,他准备了许多东西,留下来陪刘芒泛护阵也是为了这一刻。
满饮一碗清水含在口中,手持赵三元留下的戒刀连续轻弹刀刃,弹到第二十四次时,面对东方甲乙木位将青水喷出。
关东辽尾浸染朱砂,在地藏大方广灯阵外围笔走龙蛇,连续书画符箓。
“哧哧阳阳!”
“日出东方!”
“断魇绝厄!”
“扫除不祥!”
地砖上的每道符箓都不一样,严格来说这是一套完整的符阵。
壬子癸丑甲寅乙卯丙辰丁巳戊午己未庚申辛酉壬戌癸亥。
十二地支镇噩魇灵符,专破癔症噩魇,常人需要按十二天为一周期,每天贴身佩戴对应的灵符,即可破除噩魇。
但以完整阵法配合另一个阵法布置,能熟练掌握的人少之又少。
“吾奉元始天尊急急如律令!”
伴随康木昂的一声沉喝。
十二地支镇噩魇灵符朕散发着赤色荧光,符头符胆符脚如有生命般在地砖上游走,分别攀上数个灯盏,火苗再次稳固下来。
紧接着康木昂又在正殿的门板与木床上书画符箓,尽可能将一切孤魂野鬼挡在殿外,只留一扇门,也是留给赵三元他们魂魄归来的通道。
“治标不治本,只能拖得了一时,要不我去求城隍左右游神帮帮忙?”
“老康你脑子进驴粪蛋了?你是城隍老爷的亲儿子?求城隍帮忙无异于自投罗网!”
“总不能把希望都归结在三元他们自己吧?这可是逆走黄泉,不是逛早市晚集,一旦你的灯阵灭了,他们再无可能回到阳间。”
“.我需要上了年头的老物件,它的声音还得有提神醒魂的作用,只要有这种东西,我就能稍稍干涉三元他们陷入的幻境,可这时候上哪.”
说到这里,两人都意识到了什么。
或许真是冥冥天数,无意间赵三元给自己留下了一线生机。
康木昂和刘芒泛异口同声。
“驴!”
当初为了忽悠一贯道追兵,赵三元从凤城市内买下了一辆驴车,上了岁数的老毛驴本不值钱。
如果不是当初赵三元执意要将那头驴迁回茶楼,估计早就宰了做驴肉火烧了。
但巧就巧在,它脖子上挂了一枚老铜铃!
紧要关头,康木昂不敢有丝毫犹豫,多拖一秒钟都有可能让赵三元他们的命,必须要冲出正殿去取老铜铃,也必须要先面对外面无数的孤魂野鬼。
遂掐诀起咒。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
“广修万劫,证吾神通!”
“三界内外,惟道独尊!”
“体有金光,覆映吾身”
刘芒泛没有去担心康木昂的金光咒好不好用,他对老康的能耐有着十足的信心。
眼下自己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他点齐一十八跟清香引燃,绕着两个纸扎人和躺在是板上的老高,三步一拜,五步一敬。
耳边依稀可以听到殿外的呼喝声,估计是老康在驱赶围过来的孤魂野鬼。
“三元啊三元,说好了一起回家过年,你可千万别忽悠刘哥,否则我让你死都死不踏实.”
不知从何起,已经把三元和老康都当做了亲弟弟,有钱一起赚,有难一起扛。
或许是在帽山的时候吧,同心协力护一方平安,事了拂衣去,没有几个人知晓发生了什么。
亦或许是那夜在老王家的台阶上与自家老仙的谈话,决定该不该继续与三元和老康共事。
但必须承认,缘分的纠缠要早许多,源自于在工程队的那几巴掌。
想到这里,刘芒泛嘴角不由得泛起几分笑意。
所以啊。
三元。
你得回来。
让刘哥我有机会抽回那几巴掌。
无论在黄泉路上看到了什么,那都是你内心的虚妄,哪怕幻境比现世要幸福无数倍,给了你最渴望的藉慰,你的归处也依旧在这尘世凡间。
“老铃铛!拿回老铃铛了!”
“你受伤了!?”
见康木昂一瘸一拐的冲回正殿,刘芒泛脸色铁青,接下来如果没有老康的帮衬,术法绝无可能成功。
“没大碍,是那头老倔驴死活不愿意被摘下铃铛,趁我不注意踹了我一脚,都是皮外伤,你这里准备的怎么样?”
刘芒泛将手中燃烧的十八跟清香递过去,“拿着它们,屏息凝神闭上双眼,尝试着用心通去与三元他们说话,但切记要护住心神,否则你的魂魄也有可能被拉扯进去。”
“好。”
随后刘芒泛拿着巴掌大的老铜铃轻轻摇晃。
空灵清脆的铃声响彻大殿。
“春往冬遂反,迷途折其道。”
“寒蝉抱叶声,烟波难平棹。”
“泪湿莹夹镜,青山路人少。”
“老马识途在,思乡归涛涛.”
老屋。
夜半飘雪。
年三十的夜晚,村里挨家挨户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孩童的嬉戏与鞭炮声此起彼伏,一派安宁祥和的景象。
赵家父子围坐在炕桌上,父亲特神秘的从床柜里边拿出个小包裹,打开来看后是半本破旧的老书。
“三元,爹上次赶集可没白去啊,是软磨硬泡从各落魄的老学究手里买来这本书,爹虽然大字不识几个,但也知道书中自有俏寡妇的道理,多学点东西总没错,来,看看喜欢不喜欢?”
赵三元欣喜的接过老书,可还没等翻看,母亲端着一盘饺子面色不善的走来。
“瞎叭叭啥?你在哪本书里看到的俏寡妇?给你能耐坏了,赶紧去把昨天管老康家借的二两蒜酱拿过来。”母亲又转头看向赵三元,慈爱笑道:“三元咱们吃饺子,里边有一个可是包了大钱的,看咱们谁运气好。”
其实根本不用凭借运气。
母亲为赵三元夹的第一个饺子就是。
“嚯果然是我儿子,一下子就吃到了啊,等长大了肯定有出息,孩他娘,我们就等着享福吧。”父亲端着蒜酱傻笑着。
“爹娘,你们也吃啊。”赵三元推了推盘子。
“这傻孩子,在你出去玩的时候咱俩早就吃过了,我和你娘还能饿着啊?这些都是你的,哎别塞别塞,这孩子咋不听话呢,爹吃一个就行,主要我不得意酸菜馅的。”
其乐融融的三口生活虽然艰苦,但苦中作乐非常幸福,赵三元已经不再去想那些天马行空的噩梦,梦里的自己长成了大小伙子,好像又是鬼画符又是跳大神的,无所谓了,眼前的美好才重要。
只是,心底里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思绪之间,母亲去收拾碗筷,父亲给火炕添柴,赵三元裹着棉被独自靠坐在土炕上,暖洋洋的感觉让他昏昏欲睡,只是要守岁的规矩让他还在勉强坚持着。
咚咚咚
咚咚咚
背后木窗传来震动声。
赵三元慵懒的半转头看去,发现是康木昂不知啥时候站在外边敲着木窗,脸色急迫跟拉裤兜了似的。
“三元快醒醒!三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