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元节过后,关东的天气越来越寒冷。
距离寒冬腊月还有一个月,鞍山已开始降下小雪,寒风凛冽。
每年的这个时候,老百姓准备进入‘猫冬’模式,毕竟关东的粮食是一年一茬,天寒地冻的下不了地,即使是走商的也惧怕关东的寒冷,搞不好都得冻在道上,所以绝大部分都会歇到二月二以后。
相对的,像是赌坊烟馆窑子和酒楼等娱乐场所就会格外火爆,没办法,这年头娱乐项目太少,不愿意花钱的话就只能抓把瓜子跟街坊邻里唠嗑了。
关东人乐观热情出口就是段子的特征,某种程度上其实都是老天爷逼出来的。
比如这座更名叫作‘三明治’的小茶楼。
陶官屯的老百姓没几個知道酒楼东家为啥起这么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名字。
反倒是在这片做买卖的倭侨看到后若有所思,遂想起来好像跟西方某种流行的食物同名。
优雅!
实在太优雅了!
瞬间逼格就上了好几个档次!
实则起名的康木昂等人根本不知道同名这回事。
开头字为三,为敬奉三清,大部分符箓用的也是三清符头,而且赵三元和康木昂都花钱入了股,这茶楼不单单是刘芒泛的产业,三人合伙下,以三为开头再合适不过。
明,为日月交辉,阴阳平衡,明也,察也,洞观也,大学之道,在明明德,明明德谓显明其至德也。
治,隐喻为三台星君,祈福共增禄寿,令无祸殃,也可理解为治理病症,治标治本治根。
总体来说,几人对这个新店名都非常满意,期待着能借此开启新的生活。
店外两侧的木柱上,是康木昂亲笔书写的联子。
山清日月照阴阳。
闲来无事上柱香。
头一句大气磅礴志存高远,但凡有点文化的见了都竖起大拇指。
奈何后一句彻底破坏了意境,往好听了说是洒脱不羁,说难听了简直是糊弄啊,不光糊弄联子,还糊弄神明,啥叫闲来无事上柱香?
给点尊敬啊喂!
虽说赵三元提的后联确实不走心,但并不妨碍三明治茶楼的愈发火爆。
原因很简单。
小有名气的刘芒泛自带流量,听说大名鼎鼎的‘刘半仙’坐堂了,而且一块银元就能批八字看姻缘指财运等等,不火爆就怪了。
堂内除了喝茶的地儿,雕栏屏风下摆着三张大木桌子,康木昂刘芒泛赵三元分别管一摊。
点老刘台的人最多,毕竟人的名树的影,其次是待人随和憨笑着的老康,大有后来居上要超过老刘的趋势。
因为准啊!
以他正统河洛五行和一掌经的传承,甭管是批八字还是看五行,红事白事婚丧嫁娶,格局风水治疗病症等等,就没他不会的,而且效率极高。
用过的人都说好。
相比之下,赵三元那片就显得冷冷清清,一副爷爷不疼姥姥不爱的德行。
倒不是说能耐差。
论查事看事,拥有大仙堂的赵三元是先天优势。
奈何啊,嘴太臭话太直。
比如有几个人看老刘老康那边需要排好长时间,便秉承着试试看的心态来找赵三元。
“诸事不顺?四肢阴冷?还尿血?正常啊,你有家不回总他妈去敲别人家媳妇儿的门,上炕后连桶水都不帮挑,吃人家的喝人家的,走时候还得偷两块大洋,你不尿血谁尿血?下一位!”
“做买卖总赔钱?喝凉水都塞牙?正常啊,你爷们儿死前把所有财产都给了你,让你孝敬父母照顾孩子,你干啥了?把公婆送到山沟里自生自灭,孩子也扔给娘家人,上不敬父母下不养儿女,你不赔钱谁赔钱?哦对了,刚才尿血那小子跟你是姘头吧?真他妈绝配,下一位!”
“啥?你要出马顶香?三大关知道是啥不?五弊三缺知道是啥不?有来看事的功夫赶紧找个正经活儿养活自己不好么?比你这几年游手好闲天天蹭饭强吧?连脊梁都挺不直还想出马?出驴吧,下一位!”
颜面扫地的几人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周围喝茶的人可不少啊,传出去真没脸见人了。
可他们连半个字也不敢反驳,因为赵三元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没有任何水分,就像亲身经历看见了似的。
在周围指指点点与哄堂大笑之中,几人灰溜溜的离去,跟赶着去投胎似的。
反倒是赵三元没有任何不忍之情,靠在太师椅上懒洋洋打着哈气。
老康兼着账房。
自己就得兼着更夫。
睡眠多多少少有点不足。
再雇个打更的?
你出钱啊!
以前不做买卖不知道,现在有了营生后才明白当家难啊,在在处处都需要花钱,恨不得一个子掰两半花。
除了沏茶水的跑堂的做点心的和刷碗筷的,其余一个不雇,能省就省。
康木昂侧过身子小声提醒,“咳咳,三元老弟,揭人不揭短啊,别把话说的太明咯,要试着理解与共情,才能解救迷途的羔羊。”
“拉倒吧,我瞅那帮瘪犊子就来气。”赵三元冷笑道:“一个个人做不明白,不是想抄捷径就是想买安生,看的心烦。”
康木昂也知其性子,估计是看在自家买卖刚开张的份儿上,否则都有可能直接咔咔的抽对面大嘴巴,就像当初抽老刘那样。
“哎话也不能这么说,真要是人做的明明白白谁来找咱们帮忙啊?那不都成圣人了么,得给个机会,给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啊,这样,你看我咋办的,当个参考。”
随即康木昂看向木桌对面的刁老太太,笑容温和,让人如沐春风。
“乐啥乐?赶紧给老娘瞅瞅找的后老伴儿今年能不能咽气儿,咽气儿了那三间大瓦房有几间归老娘!”
“好嘞,晚辈给您算算啊....”康木昂摊开左掌快速掐算着,也就放屁的功夫便有了结果,正色道:“大姨啊,三间大瓦房你肯定是得不到了,哎哎!咱不带急眼的啊,但我保证半年后你有一栋二层小楼,好几个屋子的那种。”
刁老太太闻言大喜。
心想难道这半年左右,后老伴的儿子又赚大钱盖新房了?
好像真有很大可能!
前两天黑龙江传回来信,后老伴的儿子跟老毛子搭上了线做买卖,肯定会赚!
想到此处,刁老太太乐的合不拢嘴,从兜里掏出一块大洋准备付钱,但被康木昂婉拒。
“这个钱不急着收,等您老如愿那天也不迟。”
等刁老太太离去后,赵三元无奈道:“换做我就不给她看,哪怕看了也得要一百块大洋才解气,二层小楼?真便宜她了。”
康木昂小声解释,“你看了她八字就知道了,半年后她必死无疑,反倒是她后老伴的病会好转痊愈,到时候她咋可能得到几间大瓦房?我说的二层小楼,是她亡故后亲属给她烧的纸扎屋,所以说这钱咱不能收啊。”
???
赵三元满脑门问号。
以前真没看出来老康有这心眼子啊。
正当赵三元想调侃几句时,一个年轻人坐到了对面,略显拘谨。
“....大师,能帮帮我么?”
“具体说说看。”
“我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