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门被推开,门上挂的风铃叮咚叮咚几下。
清脆的铃声游荡在凌晨的便利店。
“欢迎光临!”
我听见风铃声后本能地说出欢迎服务语,门外的冷风灌了一些进来。
眼前出现一个穿着灰色毛衣的男人。
“苏舜?你怎么来了?”我往双手呵着暖气,疑惑问道。
“出来散散步。”
苏舜说着往落地窗的长桌边的椅子坐下,“你这么惊讶,是因为在偷懒,怕被发现吗?”
“我哪里有偷懒,现在又没人,我的职责就是守店呀,现在都一点多了,你怎么不在家睡觉?”
“这样的夜晚太寂寥了。”他望向窗外发着微弱光线的路灯,斑驳的树影,空荡的街道。
“什么?”我疑惑着,也跟着把视线投向深夜街道空寂的景致。
“看看那种街道,走起来多落寞,多孤独。”
我并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今天给你来个日终奖,店铺全款雪糕雪糕任意挑选一个,顺便给我拿个香草牛奶的。”他虽然带着笑容,但是很疲惫。
我顿时觉得又好笑又无奈:“哪有这样的奖,好歹给我发点奖金,一个雪糕就打发我了。”
说着我依然往左边的冰箱走去,在里面翻动起来,拿了两个雪糕杯,一个是香草牛奶的,一个是咖啡巧克力的,然后折回到收银台取了两只勺子。
“来,这是您的香草牛奶雪糕,请慢用!”
我把雪糕杯放在他前面的桌面,勺子递给他,他接过勺子,然后把勺子咬在嘴里,左手扶着雪糕杯,带着手表的右手去掀盖子,息屏的电子手表晃动之间反射着窗外的路灯和树影的街景,形成一幅奇妙的浮动的精致小画。
苏舜开了一家便利店,没有名字,灿烂的霓虹灯就只是三个字“便利店”,这个便利店坐落在通往街心花园的森林小道,秋冬季节,地上会有厚厚的落叶,金色树叶铺垫成金色的小道,踩下去比威化饼松脆。
苏舜要招聘夜班店员,而我刚好喜欢这个地方,也喜欢夜晚不睡觉,于是我就在这里了。
我没有回忆太久太远,也在他身边坐下,咬着勺子,用双手开了雪糕杯。
这边苏舜已经在一口一口大快朵颐着,“甜的东西果然使人安慰啊,香草和牛奶明明本身没味道,为什么香气那么浓郁?”他感叹。
“因为有白砂糖。”我大方解惑。“白砂糖本身就很浓郁,超级浓郁,白水加糖就很好喝,还有白粥加糖,对了还有那碱水粽蘸砂糖,嘴里酥酥糯糯的更加完美了。”我沉浸在白砂糖的完美里。其实也不是完美的,唯一美中不足就是他有热量。
“你觉得什么是命运?”他突然问道,让我停下来对白砂糖的遐想。
此时我正把一小勺雪糕往嘴里放,“什么?”我讶异于他的庞大命题,“这种东西有答案的吗?”
嘴里的冰冷的巧克力融化,蔓延开浓郁的咖啡因气息。
他明亮清冷的眼,和他的手表一样奇妙,像是浮动着什么风景,我盯着他的眼,想看清他眼里的风景。
“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呢?”他打断了我的观察和思考。
我把视线望向窗外,“命运吗?一下子要下个定义有点难呢,不过我们可以尝试去描述他........”
我咬着勺子,思考着行文结构。
“唔一,命运的承受具有不可替代性,没有人可以替代任何人承受他的命运。”
“你的学术气息果然足够浓厚。”
“又是你问我的。”我不服气地嘟囔着。
“我的错,继续继续。”苏舜对我服了软。
“暂时没想到。”我老实地回答。
“不会是被我打断没的吧?”
我摇摇头表示不是。
于是苏舜开口接着说:“有人说要不打赢命运,或者被命运打趴。”
他的雪糕已经吃完,雪糕杯子空空,心事也许重重。
虽然听起来是老土的说法,但我忍不住问:“那怎样打赢命运?”也许我也心事重重。
“当你不再害怕的时候。”他回答我。
我心头一动,仿佛被窥见心事,追问:“那怎样才能不害怕?”
“不知道哦”他把空空的雪糕杯推远了一点。我视线也随着他手表表面好看的光影游移。
“因为我不知道你在害怕什么?”是问句,也是答句。
这样的夜晚果然寂寥。
就算我们如此相伴着,有些巨大的恐惧仍然无法被消解。
“因为没人会管,也没人可以管,所以,”我之前的行文似乎有了进展。
“所以?”他像是合格的捧眼。
“所以,滑落下坠时的心慌没人体会,也没人会不顾一切飞身来捞你”
“这样啊。”他的回应,似乎来自于深渊的肯定。
我继续说:“同样的,当抵达天堂的观景台,观赏像小狗的云朵时,也没人听见你喜悦的赞歌。
从头到尾都只是你。
命运的课题也许是,独自一人。”
“所以,”苏舜的因果词不知道要导向什么。
“所以?”我问。
他没回答我,而是望着窗外空寂的风景,我也再次望去。
我们的雪糕杯都空了。
此刻我们呆在一起,一起发呆。
但各自看着很远很远的东西,思索着很远的又无解的东西。
疲倦和无力袭来,我不自觉地叹气。
“老人家常说,现在就开始叹气了,以后老了还得了。”他收回望向远处的目光,侧着身依靠在椅背上,好看的眼精一眨一眨的,一眨一眨亮晶晶,突然想起这首歌。
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他也是穿一件灰色的毛衣,在冬日里看着他感觉特别暖和,特别有安全感。
一张年轻的脸,有薄薄的嘴唇,有挺拔的鼻子,下颌线的弧度很对我的胃口,就是表情好冷,细长的眼睛总是眯起来,就好像对什么事情都没有兴趣,是一只困呼呼的猫咪。
现在的他同样是这张脸,可是他似乎睡醒了,终于睁开眼看着我,那双眼那么明亮。
“我觉得好累,叹气不正常吗?”我硬是反驳道,说出来后却越发的疲惫,于是又叹了一下气。
“是困了吗?”他问。
我摇摇头。
“我不困,我累,我......”我犹豫着接下来的表达。
他不说话,安静听着。
“我害怕夜晚,但是不知道在害怕什么,有时觉得是害怕有鬼,害怕突然眼前影影绰绰,有时又在害怕明天的到来,更多的会不会是害怕明天不到来呢。”我觉得我不该说下去了。
毕竟滑落下坠时的心慌没人体会,也没人会不顾一切飞身来捞你。
毕竟命运的精髓是,独自一人。
便利店的空气沉默着,我望着街景发呆。
“所以,我也很害怕。”苏舜好像在续上他之前的因果词。
我静静听着。
但是他又没继续说了。
我们又一起发呆。
灯光投射在我们的身上,他像只慵懒的猫,我也许是只呆傻的狗,我们窝在这凌晨的便利店里,表情有时是那么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