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簌宫总是很凉,茑妃总是感觉很冷,当然也许因果关系是,因为茑妃总是感觉很冷,所以才会觉得这里很凉,又或者是,这宫里,又有哪处不冰凉呢?
茑妃出身于繁氏一族,有好听的名字,繁茑,有诗曰“繁鸟偏从风中来”,暗喻“凤,”可是此鸟并非此茑。
茑,亦有记载曰“茑,寄生也。”,茑是一种寄生类型的植物,依附在松柏等植物之上,有另外的名字更为直观,桑寄生,槲寄生等等。
《本草纲目》释名说“此物寄寓它木而生,如鸟立其上,故曰寄生寓木,俗呼为寄生草。”
这只风中站立的仿真鸟儿虽然栩栩如生,但始终危机重重,依托于寄主的生命而开展自己的生命,谨小慎微每日都惊心动魄,万一哪天醒来就被彻底消灭。
繁茑有时会对自己的名字做这样不好的解释,然后做不好的梦,要是遇上不好的天气,偏头痛就会犯,严重起来,会连同脖子和肩膀以及整个手臂都痛,痛疼似乎要逐渐蔓延铺开,会不会要死掉了呢………
“娘娘,乐师到了。”青荇的声音打断了繁茑不好的想象。
繁茑望向青荇,青荇禀报后便挪开身体,月枡清冷如神仙的样子出现了,如同一剂强效的冰冷止痛针。
未见君子,忧心忡忡。既见君子,我心则降。
繁茑轻轻点头,假装冷静的样子。
月枡摆好琴之后,开始弹奏。整个朝簌宫似乎有了那么一点生气和温度。
青荇端着煮好的汤药,也在这时端了上来。
“娘娘,该喝药了,药有点苦,青荇为您准备了甜果子,喝完就能吃了呢”青荇哄着繁茑,繁茑轻轻点点头,眼角却瞥向月枡,月枡认真的眉眼低垂,仿佛世间万物都不会引起他的注意。
药何止有点苦,药是非常的苦,可是繁茑还是安静地喝下了汤药,再安静地靠回软垫,生怕扰乱了月枡的弹奏。
月枡弹奏的是有点欢快跳跃又有点幽怨的节奏,这类节奏却正好敲中了繁茑的心脏,心脏的跳动被理解着,于是反而开始缓和下来,疼痛虽然仍然存在,但是逐渐变得习惯或者说是可忍受了。
繁茑拿起一块甜果子,甜丝丝的香气扑鼻而来,放入嘴里,舌尖感受到的甜味更浓,可是随着逐渐咀嚼,感觉到有一点苦涩,不由得眉头皱了起来。
月枡的节奏缓了下来,但是旋律悠长而明亮,仿若晨光照到繁茑的脸上,繁茑心里一颤动,眉头不由得舒展开了,如同皱褶的纸张慢慢慢慢被铺平舒展。
朝簌宫里的夏之日和冬之夜绵长寂寞,冬之夜和夏之日细碎寥廓,繁茑来到仅仅数月,便觉得未来数十年也许也会如此,虽然贵为妃位,但是皇帝并未涉足过朝簌宫,朝簌宫的主人仿佛只是权力设置的一个摆设品。
繁茑在绵绵的乐声中逐渐放松身体,最后睡着了。
她不知道与月枡这一面,或是诀别,月枡刚出朝簌宫宫门,便被抓住了,罪名是涉嫌诅咒公主。
虽然爆炸头公主一口咬住说秦唤便是真凶,并且对其大动私刑,但是另一边的侦查仍然继续着,渺音殿是事发之地,里面的人逐个被排查,尤其到了这个夜班乐师,有漫长的作案时间和作案空间,虽然作案动机未明,但是仍然被认为具有非常大的作案嫌疑。
月枡还没来得及服下“补药”,便来到朝簌宫,之后是天牢。于是有人夜访天牢,再次为他送来“补药“。
“主子担心枡公子的身体,于是便命奴才来此送药。”白天那个小太监不知道怎样就出现在天牢里。
此时月枡被挂在架子上,已经受过一遍刑,但是他一句话也没说过。
小太监将药喂到了月枡嘴里,虚弱的月枡只得吃下,但将药丸藏在舌底,然后不出声,继续听小太监的话语。
“主子让您安心,必定会救您出去。”
月枡点点头。
“主子吩咐了,明日可以说出‘主谋’,‘主谋’应当是朝簌宫那位,主子有一石二鸟之计,您尽管放心..........”小太监的话继续着,月枡却无心听,除了因为身体受伤虚弱之外,朝簌宫三字触动了他。
似乎回到了今日午后朝簌宫的静谧时光,她在他的乐声中感觉不痛了,然后安静睡着了,真好啊。
“枡公子,奴才说明白了吗?请枡公子务必谨记奴才的话语。”
月枡再次点点头,舌底的药丸似乎开始融化了,他身体感觉到一阵莫名刺痛,不由得皱眉。
“那奴才先行告退了。”小太监不知道怎样就消失在天牢了。
昏暗里只剩下月枡,还有墙上陈列着的各式各样刑具,漫长寂静后,他吐出药丸,空气里一股难以言喻的锋利的药材味道,大补之药还是大毒之药,不可而知,月枡一阵咳嗽,嘴角渗出丝丝鲜血。
空气中蓦然有一声猫叫,然后天牢里蓦然出现一只奶牛猫。
来不及疑惑,一声哥哥,让月枡愣住了。
“哥,我来了。”月栎不知道怎样就出现在天牢里。
月枡一度以为这是濒死之际的幻觉,可是弟弟的样子真真切切。
“月栎,你还活着?”月枡颤抖着声音。
“那时我在灰山零家,逃过了一劫,我一直在寻你,没想到最后在天牢里再见到你,哥,我这就救你出去!”月栎一边模糊着泪眼,一边要帮月枡松绑。
月枡摇摇头:“月栎,这皇宫怎么逃得出去呢?你是怎样进来的?快走吧,别等等你也被抓住了。”
“哥,你放心跟我走,我自有办法带你出去。你相信我吗?”月栎问。
月枡望着自信的月栎,坚定点了点头。
“哥,小心点,我背你吧。”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得多亏宫里的那些猫了,我本来也不知道你在哪里,今晚每走一段路程,便会看到一只黑白相间的猫,后面我有一种直觉,便寻找猫叫声前进,最后刚刚那只猫带着我,一直领我到了这里。”
两兄弟想回头望那只奶牛猫,但天牢早空空如也。
“哥,我们走吧!”
“好!”
月栎带着月枡,一路上依然有猫,但每一次看到的花色似乎都不一样,一程守护一程,仿佛有人在故意在帮助两兄弟,不对,应该说是有猫在帮助两兄弟,最后他们暂时安全到达比冷宫更为荒凉,位于皇宫边缘的朗星阁,那是观察天象的一个旧驻点,后面被弃用了,变成了堆放观星工具的仓库。
这个夜还很漫长,月栎给月枡喂下疗伤的丹药,便守着月枡,月枡太过于虚弱,睡着了。
天牢里丢人了,在黎明即将到来之际才被发现,于是侍卫们开始在皇宫里搜索,有刺客来劫狱的说法也让宫人们不安,很多宫人想起之前屋顶那一男一女两位刺客厮杀的场面,心有余悸。
不过朗星阁尘封许久,就像是被什么结界了,侍卫们没有想到来这里搜索,月栎一直守夜,谨防着夜里的异动。
而朝簌宫里的繁茑也一夜醒着,白天时候她睡到了傍晚,醒来时天已经发黑,青荇见繁茑醒来后便开始准备晚膳,布菜时候青荇欲言又止,最后再三追问,青荇才说出月枡被抓之事。
繁茑一阵痛疼从脑髓深处而起,逐渐蔓延到整个脑壳,这次不只是偏头痛了。
疼痛逐渐到脖子,肩膀,整个胸腔,繁茑分不清是不是心脏在痛,她哭着说好痛好痛,吓得青荇连忙去请太医。
那个夜里,侍卫们匆匆忙忙,太医们也匆匆忙忙,路上遇到之际,只一个眼神交汇,大家都在想。
“这个晚上,事儿怎么多呢?”
这个夜好像总难到达天明。
太医对繁茑的疼痛束手无策。
“娘娘,请问您具体疼痛的位置是哪里?好让下官为您施针。”太医恭敬询问,可是繁茑只是在哭,只会哭着说好痛好痛好痛,仿佛痛得不会累一样。
太医不敢靠近抽泣的茑妃娘娘,只好开了汤药,青荇取了药方,吩咐人下去煮了,药很快煮了回来,但是完全没办法给哭闹颤抖的繁茑喂下去
换作平时,如果唤来渺音殿的夜班乐师,肯定能解痛,可是现在谁都不敢提渺音殿的夜班乐师。
但如果提了,或许太医们便能顺带提起,夜班乐师在天牢被劫狱了,繁茑也许就不用痛一夜了。
直到快天亮了,繁茑哭得越来越小声,但是迷迷糊糊之间,仍然在小规模抽泣。
天牢被劫的消息终于传到了朝簌宫,猜到了什么的青荇斗胆在繁茑耳边小声说:“渺音殿那位乐师被刺客从天牢里劫走了,现在还没找到。”
神奇的,繁茑逐渐收回了抽泣,青荇赶紧取来一直热着的汤药,慢慢地给繁茑喂了下去,不知道是药的作用还是什么,神奇的,繁茑不痛了,沉沉地睡去了。
天慢慢慢慢地,终于开始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