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的北疆，天色阴沉，空气凝结如冰，一动也不动。

　　路上行人裹紧厚厚的军大衣。

　　个个缩紧脖颈，步履匆匆。

　　北疆矿务局中心小学二年级三班的教室里安安静静。

　　讲台角落里，一个烧得通红的铁皮火炉拼了命把热气传给红脸蛋娃娃们。

　　雅雪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她的视线在三个方向晃来晃去。

　　其中停留时间最短暂的就是眼前这张数学单元测试考卷。

　　上面每一道试题对她而言，都比爬一百次西山还难！

　　之所以如此，不再是因为她上课开了什么小差。

　　她努力理解老师所讲的每一句话，尽管大多数时候，她脑子跟不上趟。

　　自从银手镯帮她设定了这学期的小目标，她就开始认认真真听课了。

　　然而，二年级数学太难了。

　　她连二十以内的进位加法都要做错，而面前这道题是表内乘法和一百以内减法的组合题。

　　这让她如何面对？

　　于是她的视线转向第二个方向。

　　讲台上，看起来和妈妈年龄差不多的吴老师目光如炬，正看向坐在最前排的中队长兼班长邓英兰同学。

　　吴老师倒不是想抓作弊的娃娃，现在的娃娃基本没人作弊。

　　她想观察娃娃们做题时的表情和动作。

　　厉害的娃做题时不会愁眉苦脸，也不会时不时动用橡皮檫子，更不会东张西望。

　　她一脸慈爱的一一扫视台下这帮歪头做题的娃娃们。

　　一个一个点下来，她的目光落在教室里坐在最后一排墙角歪头做题的王雅雪的头上。

　　这女娃装模作样用铅笔在试卷上飞龙走凤，天知道她在写些什么。

　　这孩子基础太差，如果没人一对一辅导，把她落下的基础补起来，就只会一步跟不上步步跟不上，被同学们越落越远。

　　虽然北疆矿务局现在没有条件搞校外教培，但是这孩子的家庭教育环境其实得天独厚。

　　她母亲谢兰就在这所学校教六年级数学，但是谢兰责任心极强。

　　谢兰一心扑在毕业班孩子的身上，根本没有时间管自己的孩子。

　　而且听说谢兰不是这孩子的生母，怪不得肯放任两个同年级的孩子分到两个班。

　　别说什么是为了避免有人闲言碎语地戳脊梁骨，其实谢兰根本没把这孩子放在心上，毕竟不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

　　这孩子长得漂亮，活泼可爱，嘴巴也甜。人见人爱，花见花开那种。

　　吴老师她很多次有认这孩子做干女儿的冲动，这样家里就有了人气。

　　自己也有充分理由一对一辅导这孩子的功课，把她的学习潜力挖掘出来。

　　然而，现在这个社会环境，谁敢明目张胆地认自己的学生为干女儿？

　　说出来，还不让人笑掉大牙？！

　　这孩子可惜了，这么好的材料，恐怕成不了才了！

　　雅雪被吴老师紧盯着，头都不敢动。

　　莫不是自己在卷子上胡写乱画的动作过于夸张，被老师发现了？

　　不对呀？老师她怎么不过来制止呢？可能她只是有所怀疑吧？

　　想到这儿，雅雪放慢手速，六感全开，期待着吴老师收回火热的目光。

　　片刻之后，感觉紧箍咒从头上松开了，她瞄了一眼讲台。

　　果然，吴老师的目光又转到最前排的邓英兰那边了。

　　这一次在数学试题上目光停留的时间大大超时了，她也不敢再偷看目光如炬的吴老师。

　　于是她干脆交了卷子，回到座位上。

　　她望向窗外。

　　窗外除了围墙，就是浅黄色的沙土地。

　　围墙边的白杨树光秃秃的，完全没了生气。

　　可这些景色正是她的目光最向往的地方！

　　目光沿着那些白杨树一路向上，就能看见广阔深邃的天空，那是飞鸟振翅高飞的地方。

　　秋季时节，偶尔有大雁群排成人字形，在遥远的天空，向着南方缓缓移动。

　　听说妈妈离开北疆之后，所去的地方就在南方。

　　虽然现在的新妈妈对雅雪她更好一些，但是无论如何，那种血肉相连的感觉再也不见了。

　　我有一个旧妈妈，已经看不清她的面容，但却有一种血肉相连的感觉。

　　我有一个坏妈妈，她打在我身上的疼早已消失，但那种满是嫌弃的眼神却永远也忘不掉。

　　我有一个新妈妈，她长得真好看，就算我做错事儿，她看我的眼神也没有丝毫嫌弃。

　　但不知为什么，即使她亲我抱我，我的心里也找不到一点点血肉相连的感觉。

　　我有一个好妈妈，无论我怎么淘气，只要没造成伤害，她都没有打过我。

　　即使爸爸喝醉了酒，新妈妈也没有骂出过一个脏字，还给爸爸端茶倒水，拍着他的背，用垃圾桶去接爸爸的呕吐物。

　　那味道，让我不得不捂住口鼻，可是新妈妈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小金，你说我该不该偷偷想那个坏妈妈？想那个坏妈妈的时候是不是有点儿对不起好妈妈？

　　脑海里安安静静。

　　片刻之后，雅雪心语“喂！小金，你是不是睡着了？”

　　小金传来心语“你才睡着了，你全家人都睡着了！太小瞧人了！”

　　雅雪心语“呵呵，小金不要生气啦！我一时忘记了你是金手指，金手指哪里需要睡觉？原谅我，好不好？”

　　小金传来心语“主人！我是开玩笑的。我又不是小屁孩，哪有那么小气？！”

　　雅雪心语“你既然没睡觉，那我刚才叫你，你为什么不理我？”

　　小金传来心语“主人！我有正事要做，哪管得了你那么多闲事。你现在坐在安安全全的教室里，就算你再怎么胡思乱想，想的脑子都飞上了天，等摔下来，也伤不了你分毫！

　　既然如此，我有什么好担心的？总不能跟个狗似的，时时刻刻围着你转吧？

　　你刚才问我，你该不该偷偷想那个坏妈妈，对吧？

　　拜托你以后千万不要再问我这种感情上的破事儿！

　　我也是一窍不通！

　　我要做正事了！

　　主人！再见！”

　　雅雪停止心语，嘴上却不服“靠！一口气说那么多，也不怕闪了舌头！”

　　她双手托腮，专注地望向窗外。

　　眼前这块玻璃窗沾满了雾水，其中有一块明亮的地方，那是雅雪用卫生纸轻轻擦出来的。

　　突然，雅雪仰起下巴，大大的眼睛瞪得老圆。

　　她小嘴微张，惊喜的表情如脱缰的野马，完全不服从面部管理。

　　雅雪惊喜的目光穿过那块明亮的地方，奔向雪花飞舞的天空。

　　下雪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