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脑袋一偏，一个巴掌带着风声擦过她的耳边。

　　她呼地站起身来，脚掌一转，连退两步。

　　她稳住身形停了下来，坐在半截子土墙墙角，双手抱头，胳膊肘枕住膝盖上。

　　王石强被妹妹这一连串行云流水的动作惊呆了。

　　刚刚自己的一掌一脚，连妹妹的衣服都没有沾到。

　　这个假小子啥时候反应变得这么快？

　　论胆量他王石强自愧不如，要论反应妹妹怎能跟他比？

　　平时无论是学习还是做事，妹妹总是要慢半拍，要不然妈妈咋会说她是个猪脑子？

　　一颗石子从旁边的土墙上反弹过来，落在破房间坚硬的沙土地上，弹跳着打在王石强腿上。

　　王石强吓了一跳，弯腰捡起墙根处的安全帽，扣在自己头上。

　　他蹲在墙角，两只手火辣辣的疼，王石强知道那是刚才摔倒时擦破了皮。

　　他望向对面墙角的妹妹，心里还在怨恨妹妹没有主动把安全帽捡给他。

　　更可气的是，就因为没了安全帽，自己的脑袋被石子打了！

　　我王石强这么聪明的脑袋连摸都不愿意让人摸，今天竟然被打了！

　　你说气人不气人？报复！一定要讨回公道！

　　可是刚才的报复没有奏效。

　　假小子，你给我等着！等回家再收拾你！

　　妹妹抱着头，起身跑到门洞后面的墙角，顺着墙蹲了下去。

　　她招手要王石强过去，又指了指门洞后面的另一个墙角。

　　王石强正在疑惑，就听到外面远远传来叫喊声。

　　“兄弟们，给我顶住！”

　　“不许撤退！谁撤退谁是女娃！”

　　“狗娃子，你往哪跑？快给我回屋去！”

　　没错，是五年级的唐新川在喊，他是一号院的带头大哥。

　　平日里下午一放学，他就带领着手下堵在矿区小学门外的马路上。

　　见到一号院高年级的男孩子经过，就会拉着人家加入他的战队。

　　特别是那些学习成绩不怎么好的男孩子，一般胆子比较大，家长们又懒得管。

　　这样的差生男孩是战队的主力，勇敢好斗而且死心塌地，不像学习好的有那么多心眼。

　　要不是因为昨天是矿工们安全帽更新换代的日子，今天王石强这种低年级三好学生万万不会成为唐新川他们强拉的对象。

　　打也打不动，跑又跑不快，完全就是废材一枚。

　　唐新川想要的是矿工安全帽，又轻又硬，正是打石头仗的宝贝。

　　王石强告诉唐新川，自己不知道后爹的安全帽放在哪里，可唐新川不相信。

　　唐新川威胁他，如果不赶紧把安全帽交出来，就带人打烂他家的窗户，往他家院子里扔狗屎，还要在他家的门上洒狗血粘狗毛。

　　这谁受得了，不就是想要安全帽吗？

　　王石强告诉唐新川，等自己找到安全帽，一定上交给他。

　　可唐新川是个急性子，看着也不是很聪明的样子。

　　但他一个手下是个坏蛋，生怕王石强骗人，怂恿唐新川强拉王石强入伙。

　　这样，大家就是战友，王石强打过石头仗的把柄就攥在了他们手里。

　　到时候别说安全帽，让王石强往东他还敢往西吗？

　　三好学生还要不要当？好孩子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王石强不知道这一招有多狠毒，傻傻担心着家里的窗户院子，还有院门。

　　迫于无奈，他答应入伙。

　　听说高年级打石头仗很野，动不动就搞得头破血流。

　　他要放学一起回家的妹妹先回家去，他悄悄告诉妹妹要把安全帽拿到打石头仗的战场。

　　他会在战场外围的土墙外面放上书包，到时候妹妹很容易就能找到他。

　　王石强跟着唐新川他们进了战场，这是早些年矿上老家属区搬迁后，留下的一大片房间。

　　当年，这些房间的房梁和圆木被家属们抽走，成了点煤炉子的引火材料。

　　被掀了屋顶的房间直接露出厚厚的土墙，风吹日晒这么些年，土墙大都只剩半截子。

　　这一大片残垣断壁不知何时成了矿区小学那些淘气学生撒野的地方。

　　这个老家属区是一家一户各自积累出来的，可不像现在这样集中规划。

　　里面的房间千变万化，不过家家都有自家小院。

　　里面的道路狭窄，弯弯曲曲的，只留下几条主路还算齐整。

　　这些主路就成了各个战队的分界线，今天一号院的对手是三号院，听唐新川说对手很强。

　　开场哨响，孩子们从路口分散开去。

　　他们各自找到一间破房子，放下书包，掏出里面从戈壁滩捡来的石子，等着远攻开始的哨音。

　　石子不能太大，太大伤人太狠，这石头仗就玩不下去了。

　　如果敢玩阴的，被发现了，轻者跪地上挨十个耳光，重者跪地上吃狗屎。

　　石子小一点，书包里能装下更多。

　　反正大家身上穿得厚，石子打在头上脸上手上才有感觉。

　　石子小一点，只要力道够了，一样打人很疼。

　　关键要看趁不趁手，趁手的石子使得上力，扔得远，打得准。

　　离开路口，王石强就在破院子之间七拐八弯的小路上跑。

　　太阳西斜，那些半截子土墙的影子指明了方向。

　　不一会儿，远攻开始的哨音响起。

　　王石强加速跑到战场外围，把书包放在土墙外面。

　　他赶紧跑回土墙里面的房间里，要是被战场里出来补充石子的人看见，他就会被当作逃兵，那个下场他想都不敢想。

　　他蹲在破房间的角落里抱着头，战场刚开始远攻。

　　他选的院子在战场外围，远离前线。

　　虽不在核心区，却在远攻石子的落点范围中。

　　偶尔有石子从半截子土墙反弹过来，打在厚厚的衣服裤子上，也不算疼。

　　可是近战一旦开始，对方那些高年级的男孩子就会冲过来，到时候石子就会从头顶落下，没有安全帽只能被打得满头是包。

　　幸运的是，妹妹发现了土墙外面的书包，她留着短短的头发，没人发现她是女娃。

　　妹妹顺着土墙进了院子，找到王石强，给他送来了安全帽。

　　这会儿，兄妹俩躲在现在的破房间里。

　　听见唐新川在外面发号施令，那话里的意思是有人在撤退。

　　再看看妹妹的手势，王石强明白过来，

　　他立马过来躲在门洞后面的另一个墙角。

　　这是战场外围的房间，前线一旦冲锋，有人就会往一号院阵地这边退。

　　对方是战力强悍的三号院，战斗大概率会在一号院阵地这边结束。

　　急促的哨声响起，远战结束了，近战开始。

　　翻墙的翻墙，冲口子的冲口子，一时间，喊杀声不绝于耳。

　　双方阵地第一排房间冲出的孩子们越过不到十米宽的主路，各个手提书包，相互擦肩而过。

　　摔倒了，就爬起来，继续冲锋。

　　不动拳脚，只用石子，这是打石头仗时立下的规矩。

　　主帅只能坐镇中路指挥，不得参与越界攻击。

　　如果主帅被擒，战斗就可宣告结束。

　　这种玩法，是不是有中国象棋规则的影子？

　　没有合理规则的游戏是玩不久的，这一点亘古未变。

　　冲在最前面的三号院小战士飞奔到一号院阵地前沿，脚蹬厚厚的土墙，身体腾空而起。

　　他一巴掌拍在半截子土墙顶上，顺势翻身把脚搭在土墙顶面。

　　他手一撑，腰一挺，整个人站在了土墙上。

　　这间破房子里没有敌人，应该是参加冲锋去了。

　　他朝着下一个破院子冲去。他在土墙上奔跑着来到一个破房间。

　　他看见房间里有一号院敌人，那人手里捏着石子正紧盯土墙顶上。

　　三号院小战士大喝一声“缴枪不杀！”，朝着里面的敌人，劈头盖脸砸了下去。

　　敌人猝不及防，慌乱中挥手把石子扔向三号院小战士，却没有一点杀伤力。

　　他听到三号院小战士的命令，立刻手压安全帽，转身就向院门逃去。

　　安全帽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反弹的石子射向空中。

　　三号院小战士在土墙上继续奔跑，朝着下一个破院子冲去。

　　他目标明确，就是困住一号院的主帅唐新川。

　　那个浓眉小眼，嘴唇厚厚的壮实男娃。

　　一号院阵地深处，唐新川带着手下边打边退，不停地叫喊“顶住！顶住！不要乱跑！！”

　　听见唐新川的叫喊声越来越近，王石强心跳加速。

　　他不知道该继续躲在这间破房间里，侥幸等到大人回家来结束这场混战。

　　还是应该赶紧跑出去，趁乱混进撤退的部队里，免得被抓了现行逃兵。

　　反正他知道，做俘虏受些罪可以忍受，做逃兵被打死也不会有人同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