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斌给阿楠哥哥盛了一大碗饭,然后自己抱着自己的午餐去沙发上看电视了。杜斌说要给我们多留点二人空间,这样也有助于阿楠哥哥恢复记忆。
当然,最重要的是,杜斌才不愿意当电灯泡,他还忙着自己谈恋爱呢。
阿楠哥哥自己拿着勺子开始吃饭。他当然吃不了这么大一碗饭,但是他能“漏”完。杜斌回来前,我常常给他喂饭,杜斌见了连连摆手,“程姐,你不要心疼他,不要觉得有什么不体面不干净的,他能做的一定要锻炼他自己做,否则他的身体机能迟早得全部退化。”
所以后来,不管他吃饭的样子多狼狈,我们都坚持让他自己吃饭。
可是他自己吃饭,又慢又控制不好食量,才自己吃了几餐饭,我就觉得他人都瘦了一圈。
我吃着吃着,就不自觉地放下自己的碗筷,专心盯着他的动作。
他右手执勺,舀了一勺饭往嘴里送,晃晃悠悠刚拿到嘴边,结果嘴还没张开,一勺饭就撒了半勺。
一勺吃半勺,就这么个吃法,吃不了几天,他就得饿成竹竿。
可我也不好不听杜斌的去帮他毕竟等时间一到,我去支教了,他还是要靠自己,杜斌的原则是,他做的慢也好,丑也好,但凡是他努力能做到的事情,他都不会帮忙。吃饭就是一件他努努力能做到的事情。
“程锦”他抬头看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的吃相还不如一个三岁小孩,你看我干嘛?”
我赶紧端起碗蒙住脸,我才不要说我是在心疼他。
外加花痴。
他真的很好看。精致的五官,白里透红的皮肤,让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气质优雅的外交官一样当然,这得忽略掉他胸前的围兜腿上的方巾,还有身下的轮椅。
“程锦”他干脆把勺子丢回碗里,甩了甩右手,抬头冲我说:“程锦,你自己也赶紧吃饭,菜都要凉了。”
我这才拿起筷子,可是再看他时,我发现,他已经拿不起勺子了。
刚刚是我帮他把勺子套在手指上的,现在他果然没办法自己套回去。
不过,他好像并没有向我寻求帮助的意思,他用右手抵着碗,又用左手微微抬起勺柄,想把右手手指伸进去。
要是换作以前,这个动作其实难不倒他不对,以前他甚至可以自己用筷子,完全不需要现在这样的特殊餐具。
都是因为一场病,害得他手功能受到影响,害得他失忆。
我越想越难过,竟开始哭起来。
“程锦”他放弃继续“戴”勺子,反而是操控轮椅与我贴近一点,他慢慢抬起右手,试图搂着我。
他当然没有成功,但是我拉住了他的右臂,把他的右臂搭在了我的肩头。
“阿锦”这次,他换了称呼,小心翼翼地称呼了这个我让他不要再喊的名字。
不过这回,我没有阻止他。我默默地靠向他的肩膀,默默地自己擦起眼泪来。
“阿锦阿锦,”他突然问我,“你小时候是不是爱扎两个牛角辫?”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个,不过他既然问了,我也就回答一下。
“对呀,我最喜欢扎两个辫子,不过妈妈去世后,我的发型就是马尾辫,毕竟我自己不会梳,我爸就更别说了。”
他忽然闭上眼睛,紧皱眉头,他又开始头疼了他这段时间老这样,一头疼就难受得不行,根本吃不下饭。
我起身抱着他,让他靠在我身上。其实这样的姿势,不一定对他有用,只不过是让我心里舒服一点罢了。
“阿锦我最近一闭上眼睛,总会看到一个蹦蹦跳跳的女孩,她扎着两个小辫子,高高兴兴地从幼儿园大门里跑出来我想,那个是你吧?”
【阿楠哥哥写给阿锦的信件拆阅·第两千零四十五封信】
亲爱的阿锦:
你都把面做好了放在了我的面前,我却发现,我自己实在是吃不到。
我一点儿也不想请你来帮忙啊,我不想这么无能。
你不让我用右手,我当然知道你是为我好,所以我只能答应你的要求。
我让你给我拿来了叉子。
我把叉子塞进了左手大拇指和蜷缩的食指形成的洞里。利用杠杆原理,我也算能挑起面条来了。
可是,我却悲哀地发现,我没办法把挑起的面条送进嘴里因为我不好弯腰。
你又游说我,让我接受你的喂食,好吧,既然都吃了你做的饭,又有什么不能让你喂的呢。
我知道,我用自己瘫软无力的手,实在是无法自己吃面。于是,你坐到了我身旁,喂我吃起了面。
我乖乖地张嘴,再没有一丁点反抗的意思。
再反抗,就是我太矫情了吧。
你去厨房送碗,我自己坐在床上,一时没坐稳,不小心栽倒在了床上。
你回来看到我的样子,吓了一跳,赶忙扶起虚弱的我。
你的担心让我更加窝心。
吃过饭,你面露难色,小心翼翼地提醒我,我身下的狼狈不堪。
我这才意识到,我已经很久没去过卫生间……
我突然明白,上午来给我送饭的小姑娘,为何那般表情。
我的情绪再一次因为自己的失禁和狼狈不堪而崩溃。
“程锦!”我又控制不住冲你大喊,“我早就说过让你回家!你干嘛不走!你觉得我不能动的样子很好看吗!”
你蹲下来,轻轻抚摸我的脸颊,“阿楠哥哥,我可以帮你的。”
你温柔地开解我,柔声告诉我,你愿意帮我解决我的难堪。
可是,我可以接受你抱我上轮椅,接受你喂我饭,可要你来帮我处理这些污物,叫我怎么接受?
我拼命地推你,反抗你。可你强压着我,我根本奈何不了你。
我心如死灰,任凭你褪下我的裤子,帮我擦洗,帮我再换上新的一条纸尿裤。
那一刻,我作为一个男人的尊严,全部消失殆尽。
我的思绪越来越凌乱。
阿锦,这一天的天人交战,搞得我身心俱疲。
我实在是撑不住了……
我的眼皮也越来越重……
梦里,我仍旧在思考这个问题。
所谓的尊严,和阿锦,到底谁更重要?
我的心和我的大脑都替我做出了选择,它们都告诉我,阿锦才是最重要的。
我妥协了。
明明我早就认识到自己身体的特殊,又何必过于纠结这件事呢?
你说对吧,阿锦?
我实在不该再折磨自己,也折磨你了。
逐渐想通的洛迦楠
【阿楠哥哥写给阿锦的信件拆阅·第两千零四十六封信】
亲爱的阿锦:
你的朋友约你去打羽毛球,你同意了。
我当然没有意见。
你还想叫我一起去看。
我当然明白你是想叫我下楼看。
可我现在这副坐都坐不直的模样,与其说是下楼看你打球,倒不如说是等着让别人围观我自己。
我才不要下楼去看。
不过我完全可以像以前一样,坐在飘窗前看你们打球啊。
我请你帮我坐上轮椅,你高高兴兴地扶着我坐起身,再把轮椅拖过来。
我自己借着惯性把双腿“扔”下了床,却身体一歪,又倒在了床上。
你没有先抱我坐起来,反倒是直接把我我抱到了轮椅上。
我今天状态着实太差,坐在轮椅上都坐不稳,你又赶紧把轮椅上的束带系到我的腰间,帮我调整了身姿。
我捞起右脚放在踏板上我的右手,似乎又可以正常活动了。
可是刚受过伤的右手,毕竟力气有限,即使是配合着左手,我依旧没能把左脚抬起来。
你随手一捞,把我的左脚安放在踏板上。
我试着推轮椅,之前单手都能推的,今天好像双手齐上阵,轮椅都动得格外缓慢。
不过没关系,能动就行。
我自己转着轮椅来到客厅的落地窗前,“阿锦,一会儿我就坐在这儿看你打球。”
“你不下去吗?”你拧着眉头一脸疑惑地看我。
我摇摇头,“不了,我出门太麻烦。”
能不麻烦吗,我自己连楼门口的无障碍通道都走不了。
何况,你一会儿要见你的朋友。
你带着一个我,你的朋友会怎么想我们之间的关系?
好吧,我承认,是我的思想龌龊,才会那样揣测别人的想法。
你没再劝我下楼看你们打球,不过你说,想让我陪你回家换衣服。
你的理由,我似乎无法拒绝。
你说:“阿楠哥哥,你陪我回趟家好吗?我在你家呆了三天,也要请你到我家做做客嘛!”
是啊,你在我家照顾了我三天,我不至于连这么点要求都不能满足你。
你开始在鞋柜里帮我找鞋。
其实我可以光脚出门,反正我习惯了在腿上搭一条毯子,不仅会遮住我不正常的双腿,连双脚也会遮住。
不过光脚的坏处就是,双脚很容易受伤,毕竟我的脚就是掉地上被摩擦到我自己也丝毫不会知道。
你大概不知道我平时会穿什么鞋,看着鞋柜里那一大堆发了愁。
我指着一双最靠近我自己的黑色的运动鞋,说道:“就这双吧。”
我试图自己穿鞋,可惜,今天怎么都穿不上。
大概是许久没有穿过鞋,这个动作生疏了吧……看来,又要开始练习穿鞋。
你贴心地帮我套上了鞋。
真的就是套,你连鞋带都没有给我系。
也是,系鞋带对我来说没什么用,还勒脚我的脚因为不下地,常年都是肿胀的,比普通人的脚看起来肥多了。
你推着我出门,门一开,迎面吹来一股风,还挺凉爽。你却忽然把门关上了。
你转身从客厅给我拿了我平时用的小毯子盖在了我的腿上,你还给我戴上了遮阳帽。
阿锦,谢谢你对我这么细心,这么用心。
洛迦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