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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4章 凡尘中有人心上开花

  宋辞晚在朝阳下将大白鹅放了出来。

  大白鹅睡了一觉,眼前的天色莫名就从深夜变作了早晨,它踉踉跄跄在地上拍了几下翅膀,扭过头冲宋辞晚懵懵懂懂地发出“亢亢”的叫声。

  宋辞晚微笑轻抚鹅背,给它顺了顺气,道:“大白,天亮了呀,你睡够了吗?”

  大白鹅:“亢亢亢!昂昂昂!”

  它扑扇着翅膀在清晨沾满露水的草地上打了个滚,雪白的鹅毛上顶着几根细碎草屑,虽无人言,又仿佛是在说:我是那等贪睡的鹅吗?哼哼,晚晚可别小看了鹅!

  它昂着脖子,神气活现。

  鹅掌踱步,鹅翅轻扇,它间或扭转脑袋,用自己扁扁的鹅嘴叨住宋辞晚的衣角,催着她前行。

  似乎又是在说:晚晚快走呀,你看那前头阳光正好,我们快冲!

  在它的世界里,没有什么真真幻幻,只要跟在宋辞晚身边,前路就是真实的。

  迎着朝阳的方向,宋辞晚被大白鹅拉着奔跑了一段路。

  以她的速度,原本是根本不需要奔跑的,她能轻轻松松便以闲庭信步的姿态瞬间前行数十丈甚至是数百丈的距离。

  若是用上空间跨越之术,她甚至能一步三十里

  不,现如今不是三十里了。

  宋辞晚昨夜参加那喜宴,既获得了浑厚的真气,填补了丹田的空虚,又在不知不觉间顿悟到许多东西。

  两相叠加以后,她的灵觉范围又有扩大。

  宋辞晚有种感觉,她确定此刻的自己只要愿意,甚至可以一步跨越到六十里以外。

  当然,日常行路,所见皆是风景,空间跨越这种事情,没有必要的话宋辞晚也不会随便施展。

  她被大白鹅拖着走,迎着朝阳大步奔跑,像是一个还未曾修炼的凡人,以自己的一双脚,一步一步地去丈量这旷野的风光。

  大白鹅兴奋呼喊:“昂昂昂!鹅鹅鹅!”

  “大白!”宋辞晚在后方唤它,也与它一同,在朝阳升起的路上留下了长串的笑声。

  岁月若是漫长,亦当为此刻笑声铭记。

  穿过旷野,穿过河滩,穿过前方葳蕤的秋芦苇。

  远处城池的轮廓已经肉眼可见,还有摇荡在四面八方水路上的一艘艘大大小小的船。

  大白鹅停下奔跑的脚步,站在一处水滩边,看呆了。

  原来翻过天龙山以后的世界是这样的!

  可怜大白是小城里长大的家鹅,从前只当自己是一只旱地鹅,又哪里见过这样纵横发达的水世界?

  当宋辞晚带着大白鹅从一片芦苇荡后方穿过,站立在一条小河的河头时,远远地便有摇船的人操着一口当地的乡音在喊:“小娘子要渡河吗?”

  大白鹅:“嘎嘎嘎!昂昂昂!”

  它欢喜无限,不论人家说什么,喊什么,它都回应得无比积极。

  站在这一片连绵的水域边上,大白鹅恍惚竟有种血脉沸腾之感,仿佛是身体某种本能的东西,在此刻萌动着冲撞着,要向上生长,要开出细芽。

  它是鹅,鹅是亲水的呀!

  另一边,问着宋辞晚是否要渡河的船家摇动着船橹,已是咿咿呀呀地向着这边靠了过来。

  离得近了,只见那站在船头上摇船的是个面有风霜的中年妇人,这妇人拿灰色的布巾包着头,脸上露出乡民的淳朴笑容:“小娘子,渡河吗?我这里送到汇江城,只收五文铜钱。”

  ……

  风灵郡,汇江城。

  这是一座水上的小城,虽然只是县城级别,但因为其水系发达,四面八方总有远道而来的人们在此处交汇,时日一长,汇江城便格外繁华了起来。

  与宋辞晚当初呆过的小城宿阳相比,汇江城之气象,不可同日而语。

  最有特色的是,汇江城中水路多过陆路。城中的建筑大多建在水上,城外的道路也多为水路。

  一条又一条,纵横交错的水道,若非是有当地人带路,极有可能是人在水上转个半天也转不到进城的入口。

  宋辞晚便带着大白鹅上了船,稍远处徘徊的一些船上,顿时便发出了似惋惜又似打趣的各种声音:“又叫虎子他娘抢了生意,我说,他文婶子,你这手脚咋那么麻利呢?咱们这些人里头啊,就数你摇船速度最快!”

  被称作“文婶子”的摇船妇人笑回了句:“我多生了两只手啊,要不怎么就我最快?”

  这一句调侃立刻便激活了水上的气氛,各处船中都传出了笑声。

  文婶子当然并没有多生两只手,但她的手脚格外麻利倒是真的。

  宋辞晚带着大白鹅上船以后,从那船篷里却是探出了一颗秀秀气气的小脑袋。

  紧接着,一个小身影从那乌篷里钻出来,原来是个看起来约有八九岁的女童。

  女童细声细气招呼宋辞晚道:“姐姐,这里来坐罢,我娘摇船大约一刻钟便能将你送到城门口。”

  宋辞晚下意识启动了自己眼中的法宝青冥之眼,将船上的妇人与女童都扫视了一遍。

  这一扫,确认无误,两位都是凡人。

  宋辞晚心中对于自己方才的举动却是生出了哑然失笑之感:人的心理也真是有意思,以她如今的修为,哪怕不动用法宝也能轻易分辨出眼前是人是诡。毫无疑问,汇江城就是正常的汇江城,汇江城边上的凡人也都是正常的凡人。

  可是宋辞晚稀奇古怪的事情遇多了,以至于如今遇到一些正常的,她竟还会莫名生出怀疑。

  总觉得太正常了倒好似是不正常!

  可见人的潜意识是当真会驯服自己,危机经历得多了,什么时候不危机了,竟还不自在。

  但实际上大周仙朝的统治如今依然有力,真要是到了处处遇诡的程度,这大周怕不早就崩塌了?

  宋辞晚并没有跟着小姑娘进到船篷里,却是站在船蓬外边,看着里头的布置,面露惊异之色。

  只见那乌篷之中,有两只蒲团一只小几,小几被擦得干干净净,蒲团是用芦草编的,如今都脱了毛边

  这些且都不算什么,真正令宋辞晚惊异的是,挂在乌篷两边有几块粗织的土麻布,那些麻布全是以各种碎布头拼接而成,而在那一片片拼接成片的麻布上,却是连绵绘制着一个个活灵活现的飞天女仙!

  这些女仙或是飞身举云,或是临水照花,或是竹林下棋……

  每一个都独具特色,或是娴雅或是娇俏或是端庄……种种姿态,不必枚举。

  绘制她们的线条统一都是墨色,看得出来,这墨色不像是水墨,倒像是被烧得碳化的枯枝子给削成了尖细的笔头,而后才绘成了这些形态各异的美人儿。

  绘画者笔法精美有致,炭枝的线条有粗有细,有轻有重,远近勾勒,组成了这一幅幅生动的美人图。

  似这等美人图,不论是在其他什么地方看到,或者是富贵家宅中,或者是街边店铺里,又或者哪怕是在落魄书生的书摊上,都没什么好稀奇的。

  可是,眼下,宋辞晚分明是随意搭乘了一艘凡人的小船。看得出来,这小船出自民间底层的渔民家,摇船的妇人眼神虽然亲切,可她的脸上沟壑纵横,每一道皱纹都仿佛是写满了岁月的艰辛。

  船舱里走出来的小姑娘身上衣裳虽然浆洗干净,但袖边磨毛,鞋头顶脚。她见宋辞晚不进乌篷,于是从船舱的另一边拎起个小水壶。

  水壶被温在一个简陋的泥炉上,小姑娘拿出一个杯子,倒了杯温水,双手举杯呈给宋辞晚道:“姐姐,你喝水。”

  看得出来乖巧懂事,家教很好。

  宋辞晚接过了水杯,目光又落在了乌篷两侧挂着的那些画上。

  这等画作,与眼前的乌篷船实在是格格不入,难以想象这些画是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的。

  尤其是,这些画上的美人,宋辞晚其实看着熟悉得很!

  其形态面貌,分明与宋辞晚当初收走的那幅“烂柯春秋图”上的美人们极为相似!

  眼见宋辞晚的目光一直落在乌篷两边的挂画上,乌篷中的小姑娘不由得小心问:“姐姐,你看这些画,这些画……是不是画得挺不错?”

  宋辞晚点头,给予赞誉道:“的确画得很不错……不,不是不错,是很好,是极好!”

  烂柯春秋图是有灵性的法宝,原画乃是探花郎苏白衣所作。

  当然,苏白衣又是仿照大儒郁春秋的江山美人图作的画。

  这些渊源且不提,只说这乌篷船上的画。

  在宋辞晚眼中,这些画中美人已经堪称是鲜活之极。

  只除了作画之人或许只是凡人,因而画成之后无法如同烂柯春秋图那般生成异象以外,若单单只论画作的灵性,宋辞晚甚至觉得,这乌篷船中的几幅画,完全不输苏舜之画!

  这是十分不可思议的。

  须知苏白衣不但是当朝探花郎,他还是万灵天骄榜上排行第四的顶级天骄!

  这等人物,他的才华已经足以沟通天地,他的画,若是注入才气,必能如传说中的神笔马良之画那般,在现实世界中生生活过来。

  拿苏白衣与民间不知名的画手相比,若非此刻亲眼所见,宋辞晚都要觉得这怕不是有人在说梦话?

  却见对面的小姑娘忽然欣喜起来,她微微仰着头,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宋辞晚,脆生生道:“姐姐,你当真觉得这些画,画得极好?”

  与此同时,宋辞晚身边天地秤浮现,却是收到了来自小姑娘的一团气。

  【人欲,凡人之欢欣喜悦激昂,一斤一两,可抵卖。】

  宋辞晚:……

  只能说,可真是个小孩子,这么容易激动。

  她笑道:“是画得极好,是谁画的?是你吗?还是你亲近的人?”

  宋辞晚随口笑问,当问到“是你吗”这三个字的时候,她的语气是带着善意调侃的。宋辞晚潜意识里并不认为这画会是眼前的小姑娘所画,她毕竟太小了。

  却见小姑娘笑弯了眼睛道:“姐姐,这些画是我娘画的呀!是我娘画的,她画得可好可好啦!”

  一边说,小姑娘一边将双手放在身前,比划了一个夸张的姿势。

  大白鹅昂起头,与她应和:“昂昂昂!”

  宋辞晚却是惊住了,她转头立刻看向站在船头摇船的文婶子。

  这位文婶子头包灰帕,身穿灰衣,皮肤黑黄,腰身有着劳动人民的粗壮,当她转过头来时虽然笑得亲切,但她脸上的风霜是掩也掩不住的。

  这样一个形象的中年妇人,无论她出现在哪里,只怕都不可能有人能将她与画师这样的称号联系在一起。

  便是普通的画师都不可能,又何况是仿照烂柯春秋图,绘制出如此生动画作的大画师?

  文婶子见宋辞晚看自己,当即面露赧然,对她笑道:“小娘子,你莫听我家这妮子胡扯,我这画呀,也就是自己瞎琢磨,随便画的,哪里敢当什么画得好?”

  言下之意,她是承认了这些画的确是出自她手。

  宋辞晚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只是脱口问:“婶子,你为何会画这样的画?”

  这个提问,主要是在于文婶子的画中美人居然与烂柯春秋图中的美人极为相似。

  文婶子倒是老实回答道:“嗐,我这不是,打小就好颜色,喜欢画美人儿嘛……小的时候就爱捡着树枝子在地上乱画,也画不出个什么好看来。”

  她一边摇船,一边呵呵笑说:“我也不画旁的,单只画美人。前段时间,那城里头到处传,许多书生都仿着苏探花的美人图,画出了能够从画上走下来的美人呢!”

  文婶子惊叹:“那可真是不得了,我送人进城时,也远远地瞧见过,当时就心痒难耐了,回来就照着那画儿呀,画了这么几幅画。”

  一说起画画的事,文婶子就打开了话匣子。

  天地秤浮现,也采集到文婶子的一团气:【人欲,凡人之喜痴爱,三斤九两,可抵卖。】

  文婶子还在滔滔不绝说:“我都是瞒着家里人,带着我家妮子在船上的时候,我才悄悄画的,要不然他们倒要骂我闲得慌。”

  她又笑吟吟地:“小娘子,得你今日一夸,我这画呀,就没白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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