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7章 来自平凡,去向平凡
灵光天降,文婶子以画入道了!
在这一艘小小的船上,一个满身风霜,看似已经被生活磋磨得尽是沧桑的贫穷妇人,却以一张麻布,一支炭笔,一双布满老茧的手,绘出了世间独一无二的画中人。
因极于情,而极于道。
点点灵光在阳光下挥洒,似乎是将此时的朝阳都尽数渡上了清辉。
光芒落入到文婶子眉间心口膻中丹田……还有一小部分落在了她的手上,以及她笔下的画布之上。
画布上的美人越发灵动起来,一种奇妙的光晕流转其间。
隐隐约约,似乎有风暴,有浪涛在无形间汇聚。
与此同时,站在旁边的宋辞晚收到了一连串不停歇的回馈。
【人欲,凡人之喜悦恍然了悟,七斤七两,可抵卖。】
【人欲凡人之喜悦欢欣,开释,八斤二两,可抵卖。】
……
这些,是文婶子入道前的情绪。
延后至此,终于痛快释放,被天地秤采集到了秤盘之中。
【顿悟,养气境画师之明心见性,三斤六两,可抵卖。】
这一段顿悟,则是文婶子入道后的情绪气团
或许,这个不该被叫做情绪气团。
“顿悟”,应该是一种更奇妙更纯粹更加不可捉摸的气,与普遍可见的人欲相比,顿悟可就太过难得了。
宋辞晚通过天地秤采集过那么多各种各样的气,但是“顿悟”这种气,却是她首次获得。
从前她亲眼目睹王亦入道时,没有获得过“顿悟”,后来她通过冥冥中的空间引导,隔空以神尊的身份,又一次引导严含章入道时,也不曾获得过“顿悟”。
王亦与严含章,虽然都做过落魄书生,但他们其实也都是正正经经读过书的,是传统的书生,只是入道艰难,才气难生。
而眼前的文婶子与他们相比,看似同样是通过天降灵光生成才气,但文婶子是以画入道。
她从前也不曾读过书,或者准确说,她甚至就连大字都不识几个!
一个没有读过书的中年女性,只凭借对于绘画的天赋灵性,以及极致热爱,还有数十年绘笔不辍的坚持,竟然做到了许许多多读书人都做不到的事情。
“顿悟”,是她应得的!
灵光天降,仍未断绝。
天空中,那一颗明亮的朝阳光芒大放,冥冥中在那明亮的日光背后,在云层另一边的遥远星空中,更有无数星辰涌动,似山呼海啸,似巨浪迭起。
一蓬蓬灵光源源不断地向着小船上的文婶子身上灌注,这使她识海中的灵台迅速成型,灵台之上,才气闪耀。
从初始的一寸,到三寸到一尺到三尺再到十尺!
才气甚至还在涨,数十年,仅有此一种热爱,一种坚持,此刻厚积薄发,又岂能轻易断绝?
文婶子的笔更是停不了。
宋辞晚为她摊开的那幅麻布极长,她在麻布上画了宋辞晚此刻的形象,画了大白鹅,接着又画了她的女儿小妮。
小妮梳着两个小小的丫髻,靠在半片小船的乌篷上,睁着一双天真又充满渴望的眼睛,面对水波,眺望远方。
谁也不知道当她如此远眺时,她眺望的究竟是什么,她渴望的又是什么?
画面留白了,唯有这一个人物的形象,鲜活地出现在画布上,充满无限可能。
真正的小妮也站在小船的乌篷边上,她却是捂着嘴,瞪大着眼睛,踮着一双小脚,伸长了脖子在看自己阿娘作画。
她并不懂得什么是才气天降,也不明白此时此刻,她娘身上为什么竟然好像是在发着光
小妮甚至以为这种发光是错觉,是因为自己此刻太激动了才产生的错觉。
可是她又觉得,发光的阿娘实在是太好看了,好看到此时此刻近距离目睹这一幕的小妮,不由得有满腔滚烫在胸膛间涌动。
她也说不出自己为什么激动,或许是因为阿娘的画,方才一口气卖出了一百八十两银子的巨款?
不,小妮又深知,不是这样的,又或者说,绝不仅仅是这样的!
至于到底是怎么样?她说不出来,讲不明白,只有双目圆睁,热泪盈眶。
【人欲,凡人之喜悦茫然悲伤,五斤一两,可抵卖。】
奇怪,她竟然还有悲伤?
这又是因为什么?
小妮踮着脚,捂着嘴,看着阿娘手下的画布手中的笔,还有笔下的自己,一时间满腔激动,泪水滚滚而落。
文婶子画完了小妮,又继续作画。
才气仍然持续增长,并无衰落迹象。
这一次,文婶子画的还是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矮矮的小小的,看起来甚至比小妮还要略小几岁,似乎只有三四岁的样子。
她蹲在一个灶台边上,一手拿着扇子对着灶眼下的火焰心不在焉地扇着,另一只手却是拿着一根烧到半截炭化的树枝,在灶台边上绘画涂鸦!
她烧火烧得心不在焉,可画画的神态却无比认真。
认真到宋辞晚一眼就看出来了,这画上的小女孩看似陌生,但其实,分明就是文婶子自己。
是幼年的她!
【顿悟,正气境画师之明心见性,四斤一两,可抵卖。】
才气超过十尺,并还在持续上涨,文婶子便已是从最初的养气境,到越过浩气境,如今进入了正气境。
连跳三级!
比之王亦天降灵光只得了一个养气境,严含章天降灵光,初入是浩气境,此时的文婶子,却是初入便是正气境!
不,或许还不止正气境,因为她的才气还在上涨。
十尺十一尺十二尺十三尺……
文婶子挥笔再绘,从幼年的自己到少年的自己到中年的自己再到如今的自己。
她画了那么多个“文婶子”,画中的文婶子,或是在烧火或是在拾柴或是在下田或是洗衣……
她扫地她做饭她带孩子她被人指着鼻子骂她躲在角落里哭她半夜爬起来在刺骨的冷水中洗尿布她饿着肚子给孩子喂饭她在夜间辗转反侧在白日里强打精神……
她家贫无钱,自己满身补丁,孩子也满身补丁。
端起饭碗,碗中的米粒却是清晰可数,稀饭稀得水可照人。
她又从被人责骂,到变成与人对骂。
她学会了竖起尖刺武装自己。
她从鲜活明媚到苍老憔悴满面风霜。
但不论她变成什么模样,哪怕是脚下带着镣铐,颈上套着枷锁,她却始终要伸出一只手来,那只手握着画笔,从一开始,就永不放下!
长长的画卷,似乎在讲述她半生的故事。
平凡沧桑,又不平凡,甚至是充满了浪漫与瑰丽!
画的末尾与首部相连接,满身风霜的摇船大娘,在人到中年将近老年的时候,一手摇船一手执笔,与踏波而来的宋辞晚遥遥相望。
那少女宛若凌波仙子,身旁白鹅飞翔。
她眉目含笑,伸手轻点。
这一点,带来的是混沌初开,是鸿蒙分辟,是日月星现,是灵光无数,是无限未来!
一点灵光入怀,才气三十六尺。
文婶子收笔,一手抚画,一双眼睛则含着热泪看着宋辞晚。
【顿悟,正气境画师之明心见性,五斤七两,可抵卖。】
气逾五斤!
只是才气三十六尺,终究未能突破正气境,进入到下一个境界中去。
三十六尺,乃是三丈六。
而要想突破正气境,进入浩然境,则需才气至少十丈。
那太难了,世间绝大多数读书人都不可能进入这个境界。
宋辞晚回望文婶子,并不为她感到遗憾。今日三十六尺,只是初始而已,她的未来还有无限可能。
双方对望中,千言万语,又仿佛一切尽在不言中。
天地秤又浮现,收到了接连两团气:【人欲,正气境画师之感激喜悦欢欣,五斤六两,可抵卖。】
【万物有灵,皆可笃信,正气境画师之虔诚信仰,三斤六两,可抵卖。】
第二团气,居然是文婶子的愿力信仰!
一个正气境画师的信仰!
宋辞晚没想到文婶子居然除了感激,还突然就信仰上了自己,这着实是出乎意料。
文婶子手抚着画,笔还在她手中,她万分欢喜,认真问:“仙子,小民方才感觉自己忽然获得了一种奇妙的力量,是您特意下凡来点拨小民了吗?”
宋辞晚:……
她脑子里硬是停顿了片刻才转过弯来。
文婶子这是……这是在哪里听了什么仙人下凡点拨凡人成仙的话本故事,所以才忽然有此一问吗?
根据文婶子方才那突如其来的信仰之力,可想而知真相大约便是如此了。
一位以画入道,正气境的画师,居然颇有几分奉话本故事为圭臬的天真,宋辞晚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应对。
她沉默了片刻,正思索该如何回答。
毕竟文婶子出身贫寒,就算她以画入道了,在画道上她独成一派,堪称大师,可在其他方面,她该欠缺的还是欠缺。
便在此时,从那汇江城的方向忽然升起几道飞行法宝的灿烂光芒。
有人驾云,有人御风,还有人乘舟,忽忽然便越空而来,远远即喊:“方才是哪位大家,引来天降灵光?立地入道?”
这一幕,与此前严含章入道成功后所发生的一幕何其相似?
天降灵光,那么大的动静,瞒得过谁?
只不过文婶子这边,因为有宋辞晚先前用御风术挡了一挡,所以天降灵光的动静在一定程度上被延迟传达了。
以至于汇江城中的高手们倒是反应有些慢,直到此刻文婶子这边灵光全部降完,他们才升空而起,追逐而来。
说时迟那时快,天空中的高手们一边遥遥呼喊,一边互相对答。
为首一人指向文婶子小船所在的方向道:“方才灵光降落,是那个方向,我们过去!”
文婶子呆呆地,看向远处天空中的一切。
她的手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画布,那一块巨大的漂浮在船舱半空的画布上方便忽然发出了一阵奇妙而又无形波动。
画布顷刻收缩,落入了文婶子掌中。
最后,化作一道无形之气,从她的掌心钻入。
原来这画秉承一股天降灵气,竟是发生了变异。其此刻钻入了文婶子的掌心中,便好似是书生的本命幻文那般,这一幅画,便成了文婶子的本命灵画。
她还不只是拥有了一幅本名灵画,同一时间,被她握在另一只手中的树枝,也忽然化作点点星芒,倏地钻入她掌心,片刻消失无踪。
这根炭化的树枝,则成了文婶子的本命灵笔!
紧接着,天空中的数人飞行而至。
众人停下飞行法宝,看向下方水域。
只见这纵横交错的水道之上,行使着一艘艘各式各样大大小小的船。
文婶子的小船在这其中并不显眼,她船上的动静方才大则大矣,但因为有宋辞晚习惯性的遮掩,周围船上的人们其实并没有发现船上的种种奇妙变化。
当然,宋辞晚遮掩得了船上的动静,却遮掩不了天上的动静,因此城中众位高手才在此时御空而至。
为首的,正是汇江县令!
县令颇有几分直觉,他在众多船只中,一下子就选中了文婶子的小船。
飞行中,那县令遥遥抱拳道:“这位大娘,我乃汇江县令,请问方才天降灵光,你可有看见这灵光指向之人,身在何处?”
船上的文婶子用手在衣摆上擦了又擦,惊慌茫然又透着几分憨实地答道:“啊,啊,回大人,民妇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不知道啊……”
县令皱眉。
他身旁的县丞道:“罢了,县尊,这乡野愚妇,能问出个什么来?她便是看见了,只怕也要看不懂,我们不妨到那边去问问。那边的船,是似水帮的船。”
县丞一劝,县令也认同有理。
当即众人便越过了文婶子的船,继续向前飞去。
那边大约百丈开外,果然停着一艘大船。
等这些人飞远了,文婶子立时松一口气,接着,她就慌忙忙在自己身上摸。
她摸的,正是先前被自己揣进了腰兜里的十八锭银子。
摸到了银子,文婶子就慌忙将银子往宋辞晚面前送,一边送她一边道:“仙子,这些银子小民不敢收,你还是……”
她想让宋辞晚将银子收回去,可是这一抬头,却只见眼前空荡荡的。
船上除了小妮与她自己,又哪里还有宋辞晚的影子?
若非是手中的银子实实在在,文婶子简直都要怀疑自己方才所谓的“遇仙”不过是一场幻想了。
宋辞晚,竟是不知不觉地,消失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