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彦清想起入关的时候,看见城墙下拓宽的护城河被清除了杂草引满了水,有些地方还结了薄冰,城墙上有将士用吊桶吊水上去,又泼在了城墙上,想来是在蓄冰,觉得也的确是个好办法。
想必这位公主殿下主意多得很,于是不再操心这些,转而问道“此前娘子曾说,关于步天行的行踪已做安排,如今还请娘子明示。”
傅雪瞟了他一眼,漫不经心道“哦,就是‘渚清’将步天行的随身物件给当在了西照国的当铺里。”
纪彦清茫然睁大了眼睛,半晌,他一抚额“庄兄知道你朝他使刀子么……”
傅雪笑了两声“你可以现在告诉他,除了增加他对北阴的敌对情绪,他后续做任何补救措施对步若鸿来说,都是掩饰。”
纪彦清特别无奈“庄兄也没有得罪你……”
“一旦东彦与北阴开战,他便会兴兵在我后方骚扰,不如我先给他个不痛快。”
纪彦清一滞,想起东彦与南奏开战时,闻青灯确实传信给庄莫渡,要他干扰南奏西境。
傅雪见他无话可说,向他推过去一只钱袋,“我知道你们隶元上府的兄弟都不缺钱,这只是我的一点谢意而已,今后若有需要,尽管来找我。”
纪彦清没有推辞,知道傅雪对他们有钱货两讫的意思,以防止他人挟恩图报,是站在一国储君的角度上,但又给出了后一句有需要可以找她的承诺,这是站在朋友兄弟的角度上。
纪彦清转而问道“娘子打算如何处理卫子卿?”
“他还欠我北阴夜摩卫一百多条人命,是时候该还了。”
纪彦清点了点头,“那便提前恭祝娘子旗开得胜。”
傅雪又笑了起来“这话我爱听,就怕你的青灯哥哥不爱听。”
……
封夜行自昏迷中醒来,入目便是漆黑的屋顶,墙壁上方有个镶了栏杆的小小窗子,在夜色里微微透着亮。
他身上盖着不大厚实的被子,许是才被人使用过不久,散发着浓浓的味道,但仍然温暖得让他这个在野外待久的人略有些不习惯了,他动了动四肢,发现手腕脚腕剧痛,能动却使不上力,心知自己是被人废了筋脉。
他没有多少震惊的情绪,在被人追捕的那一刻,他就料想过这种结局。
但他还活着。
“呵”,他自嘲的笑了一声。
声音惊动了守在牢门处的人,那人正抱胸倚在栏杆上,现下转过头来,淡声道“醒了?”
封夜行借着微亮,凝眸望了片刻,那人将壁上的油灯取下,打开牢门走了进来,眉目这才清晰起来。
来人没有戴面具,封夜行觉着此人很是眼熟,哑着嗓子问道“你是?”
“宋辞。”
“宋……辞?”封夜行思索了一会,“你是纪彦清手下,我这是回到东彦了?”
纪彦清手下有几个人在凌云卫中特别的出类拔萃,他有些印象。
但他却忘了,这些人本该是守在栖雪苑,因侧妃之死,被杖责发配了的。
宋辞反问道“你想去东彦?”
“不,”封夜行强撑着坐起身来,“但我有选择的余地么?”
宋辞哼了一声“你知道便好。”他顿了顿,将腰上挎着的一只水囊扔了过去,“你在北阴。”
封夜行颤了一下,也不知道到是被水囊砸的,还是听到了北阴的反应。
他没有捡那只水囊,“我要见明负雪。”
宋辞盯着他看了半晌“你哪来的脸见她?”他与闻钊已经知道封夜行要挟逼婚的事情,从前虽然各为其主,但不会象现在这般反感。
封夜行这才捡起水囊,却没拔动那水囊的塞子,只得拿牙咬了,喝了好久,抹了抹嘴才道“我是她夫婿,为何见不得她。”
宋辞突兀的笑了两声“她前一任夫婿前不久也躺在这里,就是你身下这块床板,你知道他现在去了哪里么?”
封夜行猛的转头看他,“你说步天行?”
宋辞轻蔑的说“对,你以为夫婿对她来说很特别么?确实也算特别,她对万民皆有仁爱之心,唯独对她所谓的夫婿,她都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封夜行眯了眯眼,“步天行死了?”
宋辞打了个呵欠,“你没瞧见么?正代替你挂在东彦北关的城墙上。”
封夜行确实没来得及瞧见,但不妨碍他此时的不可置信“不可能!”但转念一想,依明负雪如今的手段,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可能“……那人是步天行?怎么做到的?”
“只要娘子想做的,总能做到。”
“我就知道,她定然会帮我……”封夜行的心情像万里黄土中突然窥见了一抹绿色。
但宋辞立刻打断了他“帮你?帮你到这儿来么?”宋辞脸上的讥讽扩大,“你该不会以为,你的下场会比步天行强?”
封夜行眼底的喜色还没来得及消融下去,徒劳扬着唇角,和脸上瞬间阴寒下来的神色一起,有种说不出的别扭。他们对视片刻,封夜行垂下眼,“她既然想杀我,何必到现在还留我性命,我要见她。”
宋辞转过身去,懒得与他再多说废话,“等着罢。”他打开牢门钻了出去,将油灯放回原处,又倚在栏杆上不动了。
牢里恢复了宁静,似乎这整个牢区只关了封夜行一人,封夜行坐了片刻,慢慢躺了回去,他往怀中摸了摸,摸到了一团柔软的带着他体温的物事。
那是曾经,他亲手盖在明负雪头上的红纱。
如果明负雪的心也如这红纱一般柔软便好了,他不想死。
可他要如何在这死局里挣出一丝生机?
凭什么呢?
旧情?
他又自嘲了起来,若是没有那份旧情,兴许明负雪不会这么想杀他,毕竟她都不曾对封家斩尽杀绝。
如今想来,他若没有负她,他没有迷恋上明雪颜……明负雪就不会离开北阴,从前骄纵任性的三公主,大概率会一直骄纵下去,哪里会有今日拔除封家的能耐与气魄。
开弓没有回头箭,以他的立场她的身份,从他背弃她的那一刻起,他就该想到这结局,不是他死,便是她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