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赤只觉一道凉凉的目光从自己身上居高扫过,接着耳畔疏冷女声响起:“有劳布赤将军前来相迎了。”
布赤牙根微咬,好一招下马威!
贡吉大相私下曾传书信与他,道这永安公主很是不好对付。可他却不信一个年纪尚轻的女娘有那般大的本事,若当真利害,也不至于沦落到和亲西蕃的地步,因而,心中便存了几分轻视之意。
方才听闻车帘声动,他本欲一窥其容,谁料却被一股力道压得抬不起头。莫非正是出自那永安公主之手?若真如此,其人果然不可小觑。
“公主客气,布赤不敢当。”他低着头,心中那股对萧令姜的轻视退了几分。
萧令姜轻“嗯”一声,不再与他言语,而是转向贡吉道:“天色不早了,还是快些入城吧。”说罢,便放下了车帘。
那股犹如实质的力道撤去,布赤只觉浑身一轻,抬起头时便只见微晃的车帘,他眼中微深。
由此地再往西行数十里,便到了赤岭一带,一座城池便坐落在这苍茫戈壁之中。
大周初立之时,曾与西蕃通使交好,于赤岭立碑,划界而治。然而,随着西蕃日益强盛,大周内忧外患渐起,当初的碑界早已被人越过。
赤岭,如今已是西蕃治下。
萧令姜挑起车帘,此时夕阳已坠,垂垂暮色笼在城池大地之上,显出一片压抑的暗赤之色,犹如沁满了干涸风干的血迹。
她的目光落在城门上方以蕃语书写而就的“赤城”二字之上,眼眸微深。
严冬的风卷着尘沙迎面袭来,她垂了垂眼睫,而后放下车帘,闭目倚坐。
随着一声令下,厚重的城门缓缓打开,车马微停后便继续向前行去。
和亲的队伍浩浩荡荡,由城门穿过,一路往城中而去。道路两旁的西蕃百姓议论纷纷,眼中满是掩不住的好奇之色。
这般多的礼官随侍工匠护从,可是西蕃之地嫁娶见所未见的,还有那一车车嫁妆礼物,不知该如何丰厚呢!
还有这些个大周人,形容打扮与他们西蕃人,亦是有许多不同,倒是新奇得紧。
在西蕃百姓的议论指点中,又行了约半个时辰,萧令姜一行终于在一处大宅前缓缓停下。
布赤率先下了马,俯身迎过贡吉与陀持等人,而后与贡吉一道行至萧令姜的马车前。
“公主,还请入府歇息。”
马车内传来一声清浅的应声,而后便见车门推开,一道矫健的身影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门前张望的众人不约而同地向她瞧去,见那女娘身形高壮皮肤黝黑,心下不由失望,更是伸长了脖子。
而后便见一名身着浅色衣衫的年轻女娘俯身出了马车,这女娘容貌秀美气质娴雅,叫人眼前一亮。
众人不由轻呼出声,然而却见那女娘下了马车后并未抬步前行,而是侧身立于马车旁,微微俯身轻声道:“殿下,请。”
紧接着,众人只觉眼前闪过一片红色裙裾,而后如同云雾拂过,一道身影便已轻飘飘地下了马车。
众人定睛看去,不由瞬时愣了神。她眉目如画,容颜似雪,身着红色衣袍立于边境苦寒荒凉之地,仿若那江南的竹塞北的梅生到了此处,格格不入至极却又美得令人赞叹。
原来,这便是那来和亲的永安公主啊……
众人满目惊艳,便是布赤都一时未曾反应过来,传说中手段不凡的萧令姜竟是生得这等模样,如此纤弱美丽。那双手,当真有能力去提剑杀人拨弄风云?
贡吉见状,轻咳一声:“公主,请进吧。”
萧令姜微微颔首,提步向院中走去,早已安排好精兵的裴攸,则默默跟在她身侧。
和亲队伍到达西蕃的
席间除却萧令姜与裴攸外,大周礼官使者亦在其列,贡吉布赤等人则分坐另一侧。
布赤笑眯眯地举起酒杯,敬向萧令姜:“公主此来西蕃,一路辛苦,布赤敬您一杯。”
“多谢布赤将军了。”萧令姜垂眸看了眼桌上酒杯,浅笑道,“只是本宫先前受伤,不便饮酒,便以茶代酒如何?”
布赤满面歉意:“倒是我考虑不周了,公主莫怪。来人,为公主奉茶。”随即,便有女仆端着茶盏上前。
谁料那女仆行至萧令姜两步远时,脚下却一个踉跄,手上茶盏带着热气便要向她倾倒而去。
萧令姜身形未动,衣袖轻拂,那茶盏便似被一股力道扫过,尽数落在她身侧地上。
茶盏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女仆吓得面色一白,慌忙跪地请罪。
萧令姜抬眼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语声平和:“不是什么大事,以后当心些便是。”
布赤眼中微眯,看来这萧令姜确然是有功夫在身的。
“仆人无状,还请公主恕罪。”布赤抱胸致歉,而后对那仆人低声喝道,“还不快快收拾好退下,再着人为公主奉盏茶来。”
萧令姜瞧着那女仆慌里慌张地收拾好碎裂的茶盏,轻轻一笑。布赤这试探的手段,未免太过拙劣了些。
既然他想一探虚实,那便如他所愿便是。
反正,她便是有意隐藏自己,有贡吉与陀持在此,旁人也定然不会相信。既如此,索性叫人都知晓,她可不是那等柔弱可欺手无缚鸡之力的和亲公主。那些个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还是莫要对着她使得好。
除了先前的小差错,宴席间一片安然,歌舞曲乐,觥筹交错。
萧令姜与裴攸二人对应酬无甚兴趣,但二人位高,自然无人置喙,再加之有礼官使节这等长袖善舞之人,席间倒是言笑晏晏,好一番热闹景象。
等到宴席散后,众人便各自去往居处休息,而布赤则趁夜留下贡吉。
此时的他褪去了席上笑意,满脸肃容,一双浓眉紧紧皱起:“大相此次前往大周,替王上求娶大周公主,为的是暂求周蕃交好。然而恕末将直言,我瞧这永安公主,可并非什么合适的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