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下的毒,皇帝不知道,高福自然也不知道。
但是李策已经把这件事宣扬出去,说叶娇在赵王府中毒,以致昏迷半日,食欲不振头痛心悸身体堪忧。
“在赵王府?”皇帝恨不得立刻把李璟拎过来,“他这个兄长是怎么当的?”
高福为李璟辩解道:“听楚王殿下的意思,错不在赵王。府医给武侯长诊过脉,只说需要静养。但楚王今日往殿中省递了名帖,恳请御医上门诊治。”
殿中省掌管天子服御之事,设尚食尚药尚衣尚乘尚舍尚辇六局。如今殿中省的总管殿中监,正是高福本人。
李策想请的御医,是尚药局的长官,日常侍奉皇帝和皇后的用药,他们是大明宫中的神医圣手。
这样的人,是很少出宫问诊的,故而李策需要递帖恳求皇帝恩准。
“让林奉御去吧。”皇帝关切道。
林奉御,是两名御医之一。奉御是他们的官称。
高福低头应声,皇帝又道:“上回那丫头打败格桑梅朵,朕没有赏她。这回她生病,你告诉皇后,赐些补品绫罗之类,略表抚慰吧。”
“是。”高福含笑应声,就要去传旨,皇帝又变了主意。
“把东西送到赵王府去,让楚王转送过去。”
这样才好,他那个儿子太笨,前阵子才刚惹得安国公府不高兴,得多给儿子些表功的机会。
皇帝吩咐完高福,悠长地叹了口气。
父皇只能帮你到这里了,你要是还不争气,你的侄子就该成婚在你前头了。
皇后的赏赐很快送进赵王府。
李策正跟李璟对弈,他接下赏赐,询问御医的事。
内侍含笑道:“圣上已恩准林奉御为武侯长问诊,过不了一个时辰,就到了。”
“那咱们也去吧。”内侍前脚离开,李策便邀请李璟同行。
见又是恩赏又是御医的,李璟心中惴惴,表情却很生硬。
“我不去,”他哼声道,“便宜都让你占了,叶娇又没什么事,怎么就讨了这么多恩赏?赶紧把绸缎送去吧,我看挺长挺宽,正好给你胖乎乎的心上人做一件衣服。”
其实叶娇并不胖,她只是相比那些柳枝般纤细的姑娘,结实了些。
“她才不胖!”李策反驳道,“赏的这些,足够做三件衣裙。”
“呵,”李璟冷笑一声,“刺猬的儿子光,黄鼠狼的闺女香,李慎思的叶娇不太胖。”
他说完就跑,又被李策拽回来。
“走吧,”李策哄他,“顺便带上王妃,安国公府大小姐做得一手好菜,去尝尝?”
提起大小姐,李璟便想起叶柔那张清丽柔美的脸。
“那就不带你嫂子了。”他整理衣襟道。
“带上,”李策不依不饶,“让她出去走动走动,心情好了,准你纳几房小妾。”
“她可没有那么好哄。”
虽然李璟这么说,还是叫上了赵王妃。
赵王妃崔锦儿,出身博陵崔氏,乃世家大族之女。
崔锦儿个头有些高,不笑时眼中也像含着笑意,真的笑起来,双瞳剪水,似倒映一池桃花,格外赏心悦目。
若论美貌,她在京都不算拔尖,但崔锦儿性情活泼热辣,跟叶娇颇为投缘。
听说能去安国公府,她把李璟催了十几遍。
“快走快走!叶小姐生病是因为你,早该去赔礼道歉!”
“准备好了吗?带上去年我娘家送来的灵芝。”
“你去蹲什么茅厕啊?快点!回来再蹲不行吗?”
……
李璟被她催得满头大汗,好不容易出门坐进马车,李璟掀开车帘要透透风,崔锦儿又不准。
“逮着工夫就看大街上的女人是不是?”
李璟觉得聒噪得很。
“你小点声。”他只想捂住耳朵。安国公府的伙食如果不好,可不值得他这么遭罪。
崔锦儿突然就要哭。
她假模假样地撇着嘴,眼中没有挤出泪水,声音倒是委屈得很:“我这不是着急吗?万一咱们孩子的生母病倒了,明年咱们就没孩子养了。没孩子养,她们都笑话我。每次到宫中请安,母后总是旁敲侧击,询问我们的身体。是我不想要吗?我明明已经足够努力了。”
何止是努力,他们试过很多药,试过很多姿势,甚至试过不同时辰,没有用。
别人生孩子像下蛋,快速简单。他们俩年轻力壮却像八十老朽,别人看他们的目光,有时候是同情,有时候是讥讽。
同情还不如讥讽呢,让人心里更来气。
李璟捧起崔锦儿的手,叹了口气。
“都是我的错,我也想明白了,你一个人不会生,或许是因为你。但是你们三个都不会生,就是我的问题了。”
崔锦儿更难过。
“那还不如是妾身不会生呢,毕竟她们两个生下孩子,可以给我养。”
“算了。”李璟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把崔锦儿揽入怀中。
“放松心情,咱们去看看孩子娘。”
孩子娘面色红润气息正常,正在屋里吃烤鸡。
“你病了?”李璟问她。
“我是中毒!”叶娇无辜地点头,邀请崔锦儿一起啃。
李璟看了看满屋子的探病礼物,露出嗤之以鼻的表情。
“我看你没病,你是在装病敛财。等会儿本王面禀父皇,治你欺君之罪。”
崔锦儿已经坐在叶娇对面,拿起一块桃花饼,闻言反驳道:“殿下你乱说什么?生病的人最忌生气,你出去,别气坏了咱孩子娘。”
孩子娘……
叶娇啃肉的动作停下,有些难为情地看向刚刚迈进屋的李策。
李策是先去见过叶夫人,才来到叶娇的小院子。
孩子娘的那句话他也听到了,这次没有生气,只笑了笑道:“林奉御已经到了。”
林奉御,皇帝身边的国之圣手。
叶娇立刻拿起帕子擦嘴,走到床边躺下,隔着帐子伸出手。
“得了,”李璟道,“演挺像。”
丫头水雯已经引着林奉御进来。
林奉御年过不惑,方脸宽额,蓄着浓密的胡须,因为常常在宫中做事,走路时目不斜视,永远看着前方地面,即便是在安国公府,也恪守礼仪。
他坐在叶娇床前,仔细诊了半刻脉,眉心舒展,和声道:“武侯长没有大碍,请楚王殿下放心。”
“我就说嘛,”屏风外的李璟也松了口气,“那是补药,没事的。”
“多谢奉御大人跑一趟,”李策起身引着林奉御走到前厅,看向李璟道,“那便请为赵王殿下和赵王妃,也诊一次吧。”
屋内静了静,林奉御看向李璟,李璟看向李策,蹙眉道:“本王是来探望病人的,不是治病来了。你别什么便宜都想占,请到好大夫,就恨不得全家都生病,才够本。”
“你们也中毒了。”李策神色坚定,不容置疑,“叶小姐只吃了一口那药,便昏睡一个下午。你们吃得久,不觉得。让林奉御诊一诊,总是好的。”
李璟仍旧有些犹豫。
“我们那药,是母后让张御……”
“药也要看对不对症,”李策打断他的话,“林奉御很难请,这次就请他辛苦些。”
奉御只有两人,五品官位,鲜少出宫问诊。这是一个机会。
话说到此处,便再清楚不过。
李策怀疑李璟和崔锦儿中毒,所以借着叶娇中毒的名义,奏请御医问诊。
其实李策真正想要诊治的人,是他们两个。
而且这个诊治,要神不知鬼不觉,不让外人知道。
李璟原本清澈单纯的眼眸中掠过一丝警惕,他看向屏风,王妃崔锦儿走了出来。
她落落大方,面见外人,是崔氏嫡女的庄重果断。
“请林奉御为奴家诊一诊吧,无论病情如何,都请坦然相告。”
她跪坐在几案前,又对李策点头。
“多谢楚王殿下,你和叶小姐的心意,嫂子记下了。”
“什么心意,”李璟小声嘀咕,“这是想让咱们自己生。”
林奉御没有推却。
圣上遣他来诊病时,内侍总管殿中监高福传话,只说让他到安国公府问诊,没有说诊谁。
既然这样,只要他是在安国公府诊脉开方,就不算忤逆圣意。
这里有两位王爷,有博陵崔氏嫡女,有圣上青眼有加的武侯长,这几个人没必要得罪。
林奉御跪坐在崔锦儿对面,说一声“失礼”,四指便搭在崔锦儿腕部寸关尺处,屏息凝神,许久不语。
“怎样?”
过了一会儿,李璟忍不住询问。
林奉御半阖的眼睛睁开,看向李璟,有些欲言又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