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风内的人良久不语,李璟小心地捂住一只眼睛,勾着头往里面看。
李策坐在叶娇床前,握紧她的手,双眼凝神看着她,仿佛濒死之人,在看着一颗能解救自己的仙丹。
那种小心守护的样子,让李璟心中如有鼓捶。
他缩回去想了想,再愁眉苦脸地露出头道:“小九,二哥让我跟你说一声,他先回去了。这药为兄已经吃了好几年,不会有事的。这回是想给你吃,婚前让你养好身子。五哥哪知道,这女魔武侯长,咳咳,连药都能乱吃别人的呢。当然!武侯长没有错,是哥哥错了。”
李璟低声下气地哄劝着,直到李策回过头。
他的眼圈红红的,神情并不愤怒,只是忍着伤心郑重地说话。
“我还记得那半个包子。”
李策一直记得,所以住进赵王府后,他也曾到光德坊去,给李璟买包子吃。
李璟松了一口气,整个身子钻出来,不知从哪里搬来一个小马扎,乖乖地坐在李策身边,露出笑脸。
“你记得就好,我给你说啊,那会儿皇子们是单独守灵的,要不然我能弄来好多好吃的,就不会只给你半个包子。”
他是嫡子,多少人巴结着往他怀里偷塞吃食。那些人李璟甚至不认识,也不会记得。从小到大,他看到的就是一张张笑脸,阿谀奉承的笑脸,体贴关照的笑脸。
哪像李策,虽为皇子,宫里没几个人认识他,现在二十岁了,连个府邸都没有建好。
“五哥。”李策低声唤了一句。
李璟更加开心,看来他是不生气了。
就知道,一个女人,哪儿有兄弟情重要啊。
可李策接下来说的话,让李璟瞬间怔住。
“往后如果再有饥饿的时候,你那块包子,给叶娇。”李策深深地看着李璟,等他的回答。
李璟疑惑地盯着李策,怀疑他说的不是包子。
他说的是叶娇已经比他自己更重要。
他说的是庇护,是大唐朝廷风云变幻下,身为嫡子的李璟,能给叶娇的庇护。
李璟听明白了,又不想听明白,最终他只是说:“你放心!再也饿不到咱们了!”
李策没有强求李璟的承诺,他淡淡地笑道:“把你的补药药方给我吧,你也先不要吃了,我请人看看需不需要调整。”
“好,”李璟喜出望外地起身,小马扎被他掀翻到一边,他整理好衣襟,脸上的颓色一扫而光,一面往外走,一面道,“哥就知道你知道哥不会害你。”
这句话很绕,但李璟连说了两遍,像是心中放下了好大一块石头。
李策看着他的背影,清俊的眉头锁起,露出一丝阴沉和担忧。
补药,生子的补药,可李璟吃了那么多年,没有生下一个孩子。
那这到底是补药,还是毒药?
没想到顺路进了赵王府一趟,竟然看到那样一幕。
回府的马车上,晋王李璋的视线落在书册上,却许久没有翻动一页。
他无法集中注意力,时不时地,就会想起李策和叶娇那一幕。
叶娇脸颊通红,双臂缠绕李策的脖子,她绯色的衣裙被扯得发皱,像一层层牡丹花瓣,要把李策裹进去。
李璋记得叶娇的每一个表情。
她焦躁娇嗔又痛苦,那表情生动得让人想把她揉碎。
缓缓向前的马车中,李璋低声道:“荡妇!”
是荡妇无疑。不管她中了什么毒,都不该露出那样的神情。
骂完这一句,李璋的心情终于平静。
他重新注视书册,专注地翻动,直到马车外传来低沉的声音。
“殿下,微臣有要事禀告。”
在这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拦车,没有避嫌,要禀告的绝不会是小事。
李璋抬手掀起车帘,见外面站着一位朝中大臣。
好在他未穿官服,看起来不那么显眼。
“讲。”李璋眉心微蹙。
“圣上推迟了册立太子的事,”那朝臣道,“今日傅谦请旨被拒。”
李璋的手指猛然攥紧车帘,然而神情未变,缓声道:“知道了。”
那朝臣退后一步,马车继续向前。
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然而马车内的李璋,脊背挺直靠在车厢上,微微愣神。
自从他率军打败吐蕃,朝中已有立储声。待他凯旋,这件事更是铁板钉钉。
原本正月,便是册封太子的吉时,钦天监甚至已经把日子算好。
万事俱备,为何又功亏一篑?
是谁在从中作梗?
李璋轻轻合上书册,未见发怒,反而露出一丝笑容。
有人作梗又如何?这大唐还会有人,比他更适合入主东宫吗?
不让我好过,你们也就不必过了。
今日魏王李琛归家很晚。
王妃严霜序一直等着他,接过他脱下的大氅,又让奴婢去把饭菜再热一遍。
“不用麻烦了。”李琛劝道,然后转过身,从后面抱住严霜序,下巴硌着她的肩头,轻轻摇晃。
他感觉自己卸去了全身的疲惫。
“不行,”严霜序温声道,“殿下喜欢吃烫口的饭菜。”
李琛笑了笑,问她:“孩子们都睡了?”
“嗯,”严霜序道,“华哥儿找他舅舅去学射箭了,今晚住在严府。”
他们孩子的舅舅,正是如今的禁军副统领,严从铮。
“这可不太好,”李琛的声音温柔,却又很坚定,“眼下禁军没有统领,什么事都是副统领代管,华哥儿总跑去滋扰,别影响了从铮做事。”
“好,”严霜序温婉地点头道,“我让管事把他接回来。”
“好,”李琛道,“多带几个护卫。”
无论如何小心为上。
因为不小心的人,就看不到明日的太阳。
晚饭很丰盛。
荤素都有,还是李琛喜欢的清淡味道。
他一面吃饭,一面嘱咐严霜序:“晋王兄送来的那个羊皮袄子被我不小心挂破,我找人修好,放柜子里了。那件皮子珍贵,平时就不要拿给我穿了。”
“好。”严霜序乖巧地点头,对李琛言听计从。
“还有,”李琛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你最近见过叶娇吗……就是嫁人前,你那好姐妹。”
严霜序想起叶娇的模样,神情间流露出些许对往日时光的怀念。她摇摇头,小声道:“自从奴家嫁入王府,就不曾同她玩耍了。毕竟有规矩在。以前安国公府在朝中的名声不好,她也不敢过来。”
李琛爽朗地笑笑。
“今时不同往日,年前没什么事,你去走动走动吧。她如今是武侯长,过些日子说不定就是楚王妃,你们是妯娌,更该多走动。”
“好。”严霜序端庄地坐在李琛对面,看着他的目光,像是看向满天星辰。
傍晚时分,叶娇醒了。
她迷迷糊糊地睁眼,还没有想明白发生了什么,便听到李策的声音。
“你醒了?还好吗?头疼不疼?热不热了……”
一连串的询问让叶娇更加迷惑,她转过头,看见李策焦虑担忧的目光,只是蹙眉道:“我饿。”
“青峰!”李策立刻起身,呼喊道。
青峰应声便往屋内跑,一头撞在屏风上,他捂着头道:“怎么了怎么了?”
“让厨房把准备好的饭菜送来。”李策道。
青峰叹了口气转身。
送饭而已,要不要这么大呼小叫,快要吓死人了。
“武侯长醒了。”李策接着道。
“醒了?”青峰欣喜地转身,头再一次撞在屏风上。这一回他两只手都捂住头,表情扭曲地去传膳了。
能不能一次把话说完啊,能不能?
“我怎么躺在你的床上?”叶娇问。
“你病了,”李策安抚她,“这会儿如果能起身,就吃些饭补充力气。”
叶娇伸手去扶李策,手指碰到他的手腕,李策疼痛地吸了一口气。叶娇低头,看到李策手腕上那一排齿痕。
记忆排山倒海般,扑入她的脑海。
叶娇掀起锦被,把自己兜头蒙住,蜷缩成一团。
“我……啊,我没脸见人了!”
她在被子底下,呜咽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