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来平州,孙太医每天都在钻研药方。所谓死马当做活马医,就是这个道理。
染了瘟疫的百姓,本来就在痛苦挣扎中等死,现在有太医来给他们看病开药方,连熬药用的药材都是免费的,通通都是南阳郡主送来的恩典。他们感激尚且来不及,自然不会挑剔汤药一直喝着见效缓慢不停有人死去这等细枝末节。
朝廷放弃平州,对瘟疫不管不顾,这等时候,只有南阳郡主挺身而出。他们心中对郡主有无限的感激感恩。
当日晚上,按着新药方熬制出来的汤药,被分发到病人们手中。
他们怀着近乎虔诚的心,喝光了黑乎乎的苦涩汤药,在即将病愈的美好憧憬中入睡。
孙太医却是百转千肠,彻夜难眠。
孙广白连着熬了几晚,今夜呼呼睡得香甜。一直到天亮才醒,睁开眼,陡然一惊“父亲,你的头发怎么白了许多。”
一夜未眠的孙太医,双鬓多了许多白发,似乎在一夜间苍老。
孙太医长长叹息,无力地说道“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药方不妥。我一直以医书上记录过的药方为本,增减药材,其实效果甚微。”
“此次的平州瘟疫,和大梁朝发生过的几次瘟疫都不同。传播得没那么厉害,但是一旦被传染瘟疫,就很难治愈,致死率极高。归根结底,都是因吃人肉所致的病毒而起。我得重新研究药方……”
说到这儿,孙太医深呼吸一口气,站起身来。
孙广白心里莫名有些发慌,迅疾拦住孙太医“父亲,你要做什么。”
孙太医莫名其妙地看儿子一眼“我准备去疫区找几个病症最重的诊脉试验新药方。你以为我要做什么?难道我会傻得亲自试药不成?现在整个平州就我一个太医,治疗瘟疫的希望都在我身上。我还能傻到自己去送死吗?”
孙广白哑然片刻,才低声道“近距离接触病患,极容易被传染,十分危险。”
“风险大也得去。”孙太医正色道“从今日起,我住进帐篷里,不再出来。外间事务,都交给你了。”
孙广白额上的汗下来了,眼睛泛红,混合着几滴泪珠“父亲!”
孙太医难得对儿子和声细语“别担心,我学医大半辈子,自己清楚自己斤两。我会格外注意小心的。”
“便是有什么意外,那也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不会后悔。广白,男子汉大丈夫,不要哭哭啼啼的,挺起胸膛直起摇杆来。”
孙广白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嗯了一声。
孙太医临走前,又扔下一句“如果我有个三长两短,你就接替我,进帐篷住下。直至研究出药方。”
孙广白咬牙点头应下,目送亲爹等身影离去,泪水忽然就涌了出来。
……
孙太医住进疫区帐篷一事,并未传开。知道的只有寥寥几人。
身为亲兵统领的秦海,当然是知道的。他是典型的武夫脾气,不善言辞,说话直接,张口就道“孙太医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孙军医也别太难过,眼下稳住人心要紧。要是平州百姓彻底乱起来,我们这点人手,怕是都得交代在平州了。”
郡主花了数不尽的钱粮,派了这么多心腹前来,只有尽快研究出治疗瘟疫的药方,彻底防控住瘟疫,平州之行才算成功。
到那时,朝廷嘉奖,平州百姓归心,郡主的声望会在北方到达顶峰。
否则,一切心血就都白费了。
孙广白深深呼出一口浊气,用力点头“秦统领说得对。父亲做了他想做该做的事,我们也有大把的事情要做。”
“今天不是要发放粮种吗?走吧!我和你同去。”
秦海应了一声,和孙广白一同去了粥棚处。
领完粥的百姓,小心翼翼地将碗里的粥饭仔细舔干净,便去排队领粮种。
负责发放粮种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这男子相貌英俊气度不凡,容貌竟和卢郡马有三分肖似。
孙广白秦海立刻打起精神上前寒暄招呼“卢舍人怎么来了。”
没错,这个男子正是卢琮卢舍人。
从南阳郡来平州,一路奔波辛苦。卢琮在田庄历练几年,如今骑马千里奔波也撑过来了。他笑着拱手道“现在田庄里还算清闲,总得有人送粮种指点百姓种新粮,我就向郡主主动请缨来了平州。”
田庄里其实一直忙忙碌碌,从没有清闲的时候。不过,崔渡身边现在有崔望做助手,卢琮便能脱身离开几个月。
卢琮做惯了培训农夫们种田的差事,来之前做了充足的准备。特意印了许多薄薄的册子,上面以图为主,仔细描绘了新粮耕种的过程。
亲卫们个个都识字,百姓们领了册子看不懂的,可以随时问询。
卢琮不厌其烦地嘱咐“这是粮种,种到地里几个月就有收成。万万不能煮了吃进肚子里,糟践了南阳郡特意送了来的粮种。”
卢琮到底做过数年郡守,此时板起脸孔来,颇有官威。
百姓们唯唯诺诺地应了。偶尔有个别胆子大的,张口说道“大人放心。这粮种比我们性命都金贵,我们哪里舍得吃。”
卢琮已经很久没听到这样的称呼了,心里颇为感慨,脸孔依旧板得紧“你们知道轻重就好。放心,我们郡主既然派人来了平州,就不会丢下你们不管。”
“这里的粥棚每日都有粥,不过,你们都有手有脚的,不能整日等饭吃。现在是春日,外面有不少能吃的野菜,有力气能下田的男人去干活种田,老人女子带着孩子去找能充饥的野菜。”
亲卫们将卢舍人这些话传开,排着长队的百姓们也就都知道了,七嘴八舌地应了。
做过郡守的卢舍人就是不一样,做事就是仔细利索。比他们这些拎刀砍人的武夫强多了。
秦海看一眼孙广白。
孙广白心领神会,低声道“我私下去问问,看看卢舍人能不能留些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