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宁行馆清极园。
荣璋已经离开了,留下我一个人,站在萧索的风里,落寞得像挂在枝头的残叶。
“娘娘。”小舟提着灯笼匆匆跑了过来,“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这几日在屋子里待得久了,一个人出来清净清净。”我一笑,拉住小舟的手,“你来了,就两个人了,陪我待一会儿吧。”
“不是两个人,少爷也来了。”小舟转身,让我看见站在园子门口的三哥。
“这个人聒噪得很,来了可就不清净了。”我笑道。
“和皇上吵架了?”三哥走过来,摸了摸我的肩膀。
我摇头无奈一笑:“哪里算吵架?顶大是我单方面被骂了一顿。”
“你被骂了一顿吗?可我看那个架势,倒像是皇上被欺负了,从没见过他这么灰心丧气的样子。”三哥叹气道。
“皇上回去了?”我问道。
“嗯,本来就是在等前方军情,你闯进去皇上才跑出来的,现在自然要回去再等。”三哥抬头看了看天,“这么晚了,不要一个人在这儿了。与其一个人在这院子里难受,一个人在屋里子难受,不如回去接着吵。吵出来,比冷着好。”
“皇上看起来很难受吗?”我摇头道,“他不想见我的,去了也不会再搭理了。”
三哥笑了笑。
“你笑什么?”我不由得有点生气,妹妹都这么落魄了,你还好意思笑。
“你还真是变了。”三哥笑着又摸了摸我的头,“不枉费他这么难受一场。”
“变?变什么?变胖了啊?”我不解道。
“如果是从前,你会问我什么军情?发生了什么事情?你现在听话听音,会先念着皇上了。”三哥清了清嗓子,“那就请贤妃娘娘移驾去看看皇上吧。”
“没用的,哄不好了。”我吸了口气,满唇齿的甜凉,是厨下炊烟的味道。
“不再试试,你怎么知道?”三哥眯着他好看的眼睛。
“能哄好早就哄好了,你不知道,他说了多严重的话。”我憋着嘴,想想刚才荣璋的态度,直将地上的一颗石子踢了老远。
“如果是我,会说更严重的话,还会跑到你绝对找不到的地方,再也不见你了。”三哥说得很认真。
“哇,三哥你好……”
“不要打岔!我在说你。”三哥给了我一个“禁止嬉皮笑脸丸”捶在头上,“这行馆这么大,你当我们是怎么这么快找到这里的?”
旁边的小舟听说,忙不住点着头:“是是是,是个前面伺候的小丫头跑来送信,让奴婢来找娘娘的。”
“找,找我干什么?”我低下头,知是荣璋没有绝情到底,心中喜悦,脸上却不肯带出。
“哥哥知道……你让药,不止为了救荣瓒的性命,也是怕皇上为难。”靠近我,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因为冻冷而红润的脸颊,三哥轻声道。
“还是哥哥懂我。”我笑着背手立了立脚尖。
三哥的眼底温柔了然:“还有,你不只怕他为难,你还怕,面对他选择的结果吧……”
“结果,还能有什么结果啊?”我笑着转过身,不看我哥哥,“你不了解皇上吗?他可是大周的天子,怎么可能为女子而舍忠臣呢?”
三哥一笑不语。
“本来就是嘛。”我不服他的“笑”,争辩道。
“大概吧,我也不能确定皇上的心意。只是我知道如果皇上选了你,这一辈子,你们都会在自责中活着,也没有办法面对视我们如己出的镇国公夫妇。可是如果皇上选择了荣瓒,你或许会觉得安慰,可是微微……”三哥顿了顿,眼中都是不分明的烟波浩荡,“你也会觉得遗憾吧……不能对别人说起的遗憾。”
凝着眉,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
我不想哭,我是江微,将军的女儿。
“傻丫头啊……你爱这个男人已经超过你自己了吗?也超过了我们,你的父母,你的兄姐?甚至面对生死的时候,也没有想过我们失去你,会不会疼到活不下去?”
“哥哥,你别说了,对不起,微微对不起爹娘,对不起哥哥姐姐。”扑在三哥怀里,我不想再控制自己的难过,大口大口喘着气。
“傻丫头,你哪有对不起我们?你是对不起你自己啊,既然这么爱着他,就要让他知道啊。”三哥一笑,“嫌弃”一般地推开我的肩膀,“省得我们都跟着提心吊胆,不知道什么时候他莫名其妙发起火来,我们受牵连就人头落地了。你去瞧瞧钱公公,本来就上了年纪,这一个时辰里胡子都掉了一把。”
我抹着眼泪,一边笑一边哭:“他的胡子不是急掉的,本来就是他自己粘上去的,依宁天气冷,胶水不好用,总是掉的。”
小舟忍不住,眼泪还没擦干,噗嗤笑出了声:“快去吧,我家五小姐,别让皇上等急了。”
“嗯。”我点着头,回身快步往前厅来。
果然前厅之中,有人在回军情。
若是在长安,在太极宫,这个时候我是不当进去的。但是在依宁行馆,只要荣璋不责备,没人管得了我进出。
何况一见我来了,钱德阅忙跑过来又是作揖又是行礼的。
“哎呦,娘娘,您可是来了,您再不来,兵符都颁下去了。”
“兵符?”我不禁皱眉。
“奴才斗胆,冒死站在这里,听得一清二楚。咱们皇上,咱们皇上这是要和大秦开战了啊!”钱德阅跪了下来,磕头如捣蒜。
我心下狂撞如疯鹿!
“大秦?开战……为什么?”我心下念念,“因为,因为瑶仙……因为我吗?”
大周与大秦并立天下已达数十载。
虽关系微妙,彼此境土也在偶尔的擦枪走火中此消彼长,但是真的大动干戈还是从来没有的事情!
若荣璋宣战,往小里说这将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往大里说这就是天下大乱的开端啊。
“皇上,皇上还请三思!施仁策送来国函,细数他为了寻到瑶仙所费周章,所动民力财力!又言挖断药脉实属意外,他对此深感遗憾!已令人处决了无知刁民,斩首示众!不日还要亲来我境内向皇上和娘娘赔罪。如此做低服小,天下人尽看在眼中。皇上若此时无端发兵,在天下人看来实是不义之举!还请皇上三思啊!”
我在窗外,听见有人在劝荣璋,长安口音,字字在理,句句清晰。
“他就是在用这样的障眼法来骗天下之人,实际上他从一开始就是有心的!他就是要毁了瑶仙,毁了朕的希望!只怪朕求药心切,还以为能借他的手找到瑶仙……”荣璋的声音恼恨至极!“啪”的一声响传来,我猜是兵符落在了案几之上,“无需多言!朕心意已决!”
“皇上!皇上三思啊!”我听见膝盖砸在地面的声响。
“韩谷!你敢违抗圣旨吗?”
“皇上,韩谷不敢!韩谷在西疆多年,一心为国戍边,莫说皇上让臣征战沙场,为国建功,便是刀山火海又有何惧?只是此时时机不佳,出师无名!怕只怕周边各国以此为由,纷纷举旗与我为敌!我大周虽如今兵强马壮,但是各路封疆大吏正在换防之际,隶属不稳,臣求皇上稍稍忍耐,只等半年之期,可做充足准备,这一仗,咱们统一了天下又何妨?!”
“半年?半年……朕,朕等不了半年!朕没有时间了!”
“等得了的,皇上。”推门而入,我站在众将士面前,抬手止住他们回避之意,点头微笑,“各位将军好,本宫略作打扰,望各位将军不要见怪。待大事平息,各位将军尽管向太后圣上皇后娘娘参奏本宫干政之事,本宫定然领罚,绝不推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