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肉眼可见百里明月的焦灼日增一日,瓒哥哥的伤势也在逐渐变好,但三日之期转眼便到。
“额……好疼。”
我伏在瓒哥哥床边睡着了,隐约听到一声呓语,忙睁开眼睛时,看到了肖荣瓒皱紧的眉头和豆大的汗珠。
“铁锚,铁锚,快去请百里先生。”我顿时睡意全无,高兴地站了起来,大喊趴在桌子上打瞌睡的铁锚。
百里明月来得极快。
果然,一经诊治,肖荣瓒九死一生,终得生!
一时,寝阁之内众人欢腾不已。
就有人赶着报给了荣璋。
荣璋来时,步履匆匆,满面笑容,想是这几日下来他心里的石头也很重,这个一起长大的堂兄弟,不止血脉相通,更是学中好友,猎场玩伴,骤然受了这么重的伤,命悬一线,怎么能让他不焦虑?
“荣瓒。”荣璋坐在床边,看着仍旧呓语不断的瓒哥哥,“你醒醒,感觉怎么样?还疼不疼?”
“皇上,草民这有一剂醒神的药,给小公爷喝下去,便可清醒过来了。”百里明月一边向皇上回话,一边药已捧了过来。
小舟忙先我们一步接了,跪在床边,一口一口把药喂到瓒哥哥口中。
片刻……
“好疼,谁,谁咬我的脚!”肖荣瓒猛然睁开眼睛,就要起身去摸自己的脚底,只是身上半分力气也没有,虽有意愿却无动作。
“荣瓒。”荣璋按住他肩膀,“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皇兄。”瓒哥哥迷迷糊糊的,还是看清了他的哥哥。
“嗯,是朕。别担心,你已经安全了,这是依宁行馆。”荣璋的声音安稳,听得人心里静静的。
“皇兄,皇兄……我们中了埋伏,中了……埋伏。”肖荣瓒在努力回想着他昏倒之前的情形。
“别着急,慢慢说。”荣璋点头。
“我们掉进了一个好大的兽坑。”肖荣瓒皱着眉,好像极不愿意回想起当时的情形,“是小五子他们用身体把我顶上来的,他们……他们……他们碎了,碎了。”
一口血喷将出来,瓒哥哥侧身伏在枕上,血液顿时将枕面都染红了,一口气一口气喘息不止!
我惊起忙要扶他。
“娘娘别怕,这口血早就淤积在心里了,现下吐出来是好事。”百里明月抽出预备好的长针,下针如江海涌入隘口直落肖荣瓒前胸。
果然,一针下去,肖荣瓒气息稍匀,眼泪跟着夺眶而出。
“瓒哥哥,瓒哥哥,不要哭了,不要哭,都是为了我,对不起,对不起。”我抓住肖荣瓒胳膊,只觉五脏六腑都是疼的。
“微微,微微……对了!”气息稍平的肖荣瓒似乎想起了什么,忽地举起了自己的右手,“我,我找到……”
“瓒哥哥。”我忙拉住他被我裹得像个锤子的手,“不要说话,也不要激动,你现在气血不稳,先休息一下,有什么话咱们晚些时候再说。”
“可是我……”
不等他再说下去,我麻利地接过小舟手里的药,一勺一勺喂到他口中,侧身挡住了荣璋的视线。
身后,百里明月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皇上,小公爷刚刚醒来,确实需要静养,不宜再回忆惨烈之事,以防气血逆行再成大症候,可否容草民两日,加以安神药物调养,再说其他。”
荣璋点头:“自然,劳烦先生了。先生救得我臣弟,前罪已免,还请先生暂时留在行馆一并照看贤妃并臣弟。”
“是,请陛下放心。”百里明月抱拳躬身道。
“皇上,前方有军情传报。”刚才我们说话的时候,院子外有人通报事情,三哥迎了出去,现在得着了空隙,上前回道。
“嗯。”荣璋点了点头,握住我的手,“荣瓒现下醒了,你交给百里先生和孙姑姑他们照顾,你也要回去睡一下。”
“好,臣妾喂完这碗药就回去。”我笑向荣璋,手中仍不停,将汁汁水水灌进荣瓒口中。
看着荣璋起身出门,我暗暗松了口气……
这边百里明月已将我手中的药碗接了过去:“娘娘让小公爷喘口气吧,饮驴一样怎么使得?你看他一口接一口,脸都憋紫了。”
“咳咳咳,你这丫头怎么回事?欺负我没有力气反抗,灌,灌得这么快!”瓒哥哥终于能喘口气了,推着我的手,才发现自己的右手已经被包成了一只锤子。
“这,这是干什么?我失去我的右手了吗?”肖荣瓒脸上的颜色都变了,“我能吃饭能打拳的右手啊……”
“没有的事,它好好的呢。”我忙安慰道,“就是破了点皮,涂了药膏包上一点吗!”
“不对!你打开,我要看。”肖荣瓒不信,立时来解纱布。
“哎呀你干嘛?不要乱动,伤口还没好呢!”我忙喊。
“你胡说!我向上爬的时候,全身上下都刮破了,除了这只手,他攥着瑶仙,攥着你的命,一点伤都没受!”
肖荣瓒此话一出,所有在场的人都愣住了,包括一直在和他争夺“布锤”的我。
时间凝滞,空间移转,我仿佛能看到兽坑之内,众人将他托出,他奋力向上攀爬的时候,一路血色斑驳……
“你不要告诉我,它已经不在我手里了。”肖荣瓒泪光点点,落在他英俊的脸上,说不出的凄冷。
“它在的,一直都在,瓒哥哥把它保护得很好,一点也没有缺失。”握住他的手,我泣不成声,“谢谢你们,谢谢你们这么为了我。对不起……对不起……”
眼中欣慰点点,荣瓒拉住我的手肘:“不是的,傻丫头,这和你没关系。事实上,我们拿到瑶仙的过程出奇地顺利。我们到达阴沉河以后,百里兄弟只用了两天的时间,就发现了瑶仙的踪迹,赶着温暖的一个正午换好了蛤蟆服,不过两三个时辰就连着河泥一起将这宝贝挖上来了。我也按照约定,瑶仙出水之后,就放了两兄弟自由。可是……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们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一群逃难的村民。”
“村民?”我心中一惊。
瓒哥哥点了点头:“对,老人孩子皆有,看着他们的样子像是被谁驱逐的,拿了许多涉水的工具,看着……看着倒像是也要下河的。”
“被谁驱逐的?”我不禁问道。
“被施仁策重赏之下的‘勇夫’,一群不择手段的穷凶极恶之人!”不知何时,荣璋折返,复站在寝阁门。
而与此同时,一直站在我身侧的百里明月,已经迫不及待地打开了肖荣瓒手上的纱布。
手掌展开来,一抹斑斓的光彩摇出,瞬间铺满了整间寝阁……正在我们感叹造物神奇之时,这光彩倏忽碎裂如瓷破,纷纷坠于虚无,而后消失殆尽。
再看时,
肖荣瓒手中,除却一根枯死的老茎,已别无一物!
心中怆然,我转头去看荣璋,只见他冷峻若冰封的脸庞之后,
春雪晚晴,霞光如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