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一行人自西平门出得长安城,却见眼前雪原漫漫,路行颠簸,未走多久,车轮便轧中路石,需要下车更换车轮再行。
我与辛离离小舟和铁锚自乘坐的车辇上下来,站在路边瞧风景并聊些闲话,一时瞧见远远有人自官道上骑马而来。
离着我们还有一射之地,来人被卫兵拦住不许通过,责令或改道或等待。
“贤妃娘娘,来人说是娘娘一位故人,这是名帖,求娘娘一见。”侍卫踏雪而来,呈上一封名帖。
“嗯。”小舟接了名帖给我,我拿在手上只看了一眼便笑出声来,“快请过来吧。”
一旁,辛离离不知是何人,忙扶住我臂膀:“娘娘……”
我知道,以我和她的身份,又是独自外出,这样贸然会见外男自是不合适的,但是这个人没事儿,我不怕领队最高行政长官肖伯伯阻拦,也不怕有耳报神回来告诉荣璋。
就算是荣璋现在在这里,也会见见这个人的。
“微微,好久不见了。”高阳随着侍卫走来,站定笑向我道。
“娘,好久不见。”不等我说话,淮山自高阳宽大的衣氅中钻出来,扬着红扑扑的小脸向我跑来。
一旁侍卫忙伸手隔挡。
辛离离也挡在我身前,不让半年未见已高了好些,怎么看都不像个孩子的高淮山靠近我。
一旁铁锚和小舟都笑了:“辛才人别紧张,这位使君真的是我们娘娘的好朋友,这位小公子是咱们皇上和娘娘的义子,正经该称一声小殿下呢。”
他俩这一说,负责护卫的兵士并辛离离都是一愣。
“高将军,小殿下。”冯源刚才去看顾后面运输粮草物什的车卸下备用的车轮,此时回来,瞧见高阳和淮山,也是满面笑意。
高阳微笑点头,虽与冯源不算熟稔,但在百夷时也有过几面之缘,见他打招呼,自然觉得亲切。
“你的朋友?”三哥抱剑而来,站在我身边道。
我数了,这是他出门以后和我说的第二句话。
我刚想痛表一番高阳身份,却见高阳似是不经意地低了低头……
“是啊,很好的朋友。”我笑道,“听咱们要去西疆,来送送我的。”
“嗯。”三哥上下打量了一下高阳,自抱着剑到一边去了。
他这一躲开,其他的侍卫自然也知趣,退到了十几米开外的地方,依次站立环卫。
“辛娘娘,这会儿不颠簸,奴婢还想把那串珠子数数,娘娘和奴婢一起可好?”铁锚挽着辛离离的胳膊道。
“可是……可是……”辛离离还是不放心我一个人同外男说话,已被铁锚拉着到一边去了。
“奴婢就走不得了,人多眼杂,奴婢再躲开的话,怕人说我家娘娘。”小舟微笑着向高阳伏了伏身。
高阳一笑:“小舟姑娘别来无恙。”
“无恙无恙,高将军倒是越发威武了。我们武婕妤一向可好?”小舟笑道。
“好,正是郡守派我送了许多新鲜吃食来长安的,娘娘可吃到了?”高阳笑道。
“有好大的桃子,娘看见了吧?”淮山比划着,好像那桃子有脸盆那么大。
我一笑:“我说那桃子这么甜,这么鲜,原来是我家淮山送来的。”
淮山听我吃到了桃子,高兴地抓了一捧雪搓手,又原地蹦跳着用松枝抽打石头,一时高兴得不知道做什么好。
“他自小在百夷长大,没见过雪,一来就赶上了两场,高兴得天天在雪地里打滚儿,拦也拦不住。”高阳笑着,目光始终不离我的脸颊。
“身上的伤冬来可好?”我也瞧着高阳,几个月不见,只觉得他越发丰神超逸,长身玉立于茫茫雪中,便如兰枝玉树一般。
“习武之人,皮外伤不算伤,倒是你……可一切安好?”除了小舟,四下无人关注我们的谈话,高阳并未掩饰他眼底的惦念。
我点了点头:“好,一切都好。”
“是吗?”高阳眼中一闪而过的黯然,“那你此去是为了什么?总不会是因为冬天西北之地更暖和,要去看柳长桃艳吧?”
我清浅而笑:“什么事也瞒不过将军吗?”
“好的瞒得过,坏的瞒不过。”高阳自来了,一直站在离着我并不近的礼貌距离,现在他向前走了一步。
“将军。”小舟忙止道,“将军是来送我家娘娘的还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说?那车轮子换不了很久的。”
高阳仍旧盯着我:“给我看看你手上的伤疤。”
我摇了摇头:“将军还是不要看了,这个动作,够有心人写上一本书了。”
我才不怕谁“写书”呢,我怕高阳见了徒增担心,也并于事无补。
“淮山来。”高阳向着还在雪地里撒欢儿的淮山道。
“爹,怎么了?”淮山跑过来笑问。
“去,替爹瞧瞧你娘手上的伤。”高阳道。
“娘受伤了?在哪里?”淮山大概来之前是不知道的,乍然听说,不禁着急,冲到我面前就来翻找。
“在这里,在这里。”我拗不过,笑着将手背并手腕露出来。
“这是……被一只鸟啄的吗?”淮山盯着我手上的“鸟雀”伤疤,看了半日,最后下了结论。
我刚要笑着应“是”。
“皇宫深院之内,你竟然会中了这样的奇毒!他肖荣璋就是这样照顾你的?”高阳看到我手上似灼伤的疤痕,立时便向我走来。
“高将军止步,再向前,你我都是危险。”我不得不在高阳就要忘情的时候制止了他,但是我没有动弹,我这个时候若是向后退,怕站在十米之外的侍卫就会一拥而上,行使护卫之责了。
高阳脸上的轮廓变得更清晰,想是努力在忍耐。
“高将军此来,是受武言之托吧?”不远处,我瞧见跛了的轮子已经被换下来,新车轮正在安装。
高阳深深吸了口气,努力平复着好像不那么容易平复的情绪和气息,终是点了点头:“是,她说她看到了你让使者带回去的首饰盒底,藏着的信笺,知道你有事需要我们帮助。其他人来她不放心,所以我便来了。”
我点了点头,像是不经意地说着笑着向四周打量了一下。
“有件事有个人,要麻烦高将军了。”我用帕子擦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悄然落下,粘在脸上凉凉的雪花儿瓣,“说来,这个人还是高将军的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