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赶慢赶,春蚕礼的各色物什终于在正典前夕悉数准备了出来,皇后带人亲自典收了两遍,这才放心装车,提前送往了大周为祭祀神农所筑,祈求五谷丰登的桑农坛。此时的长安城仍然秉承前朝“方九里,旁三门。国中九经九纬,经涂九轨,左祖右社”的设计,将桑农坛设在了大周都城长安的东边,与皇家寺院承恩寺遥遥呼应,并立在东西轴线之上,是祭祀正坛。
这日,东方既白,隐隐几道霞光,竟是极好的天气。
一早天蒙蒙亮,皇后便盛装起程,由宫中众妃送至太极宫正阳门外,前往桑农坛,祈福祭天。
宫中众妃虽不随祭,这日也需集体斋戒,只在大明宫莲业寺中遥祝祈福,然后按照固定的时辰,同在桑农坛的皇后一起,撒叶饲蚕,开启一年的农桑时节,至午后皇后回宫,才可全礼。
至于能和皇后出门一起前往桑农坛随祭的嫔妃,历来不多,各代皆是位份贵重,又在皇帝太后面前极得脸的宫嫔才行。只是这些人即便去了也不得在世人面前露脸,只能在后堂协助布叶汲桑,随跪随拜罢了,走出正殿与民同欢的场面是没有的。
我也一样。
随着皇后到达桑农坛,祈福祭典各步各骤并不敢马虎,盛装大礼一一随皇后祭拜完成,待到她出殿去,与早早预备下的人们一同开始纺织,我的任务才算完成了。换了客商衣服,出得桑农坛大殿角门,和我的二哥江冬汇合一起去往西市官坊。
“我今日忙得很,为什么抓我干这苦差事?”江冬大人埋怨道,我在他脸上瞧见了我江家儿女的同一副嘴脸麻烦的事情一点儿不愿意沾染。
在我的三个哥哥中,我二哥长得最好看,我娘说我们俩极像,模样像,脾气也像,这样的性子女孩儿也就罢了,男孩儿是要惹祸的,所以我大哥我三哥皆在军中供职,唯有二哥在我娘的极力说服下,只在“无风无雨”的户部谋了个的差事,虽说现在的官职在我三个哥哥中是最高的,但是离着我江家家学却是最远的。
他自己倒是乐此不疲,颇有些既来之则安之的自洽能力。平时大哥和三哥说起军中的事他插不上嘴,就抱着一包官食坊里新进的松子,一边嗑,一边问他俩军中可有这样好的东西吃?要是没有考不考虑用军中的伙食费买一点?于是,这样的生意一年能做成了好几笔。
我觉得我二哥的官儿就是这么升上去的。
“今天春蚕节,你反正也要在各个官坊巡查,陪着我转一圈儿怎么了?”我瞪他,“再说了,你知道我今天要干什么吗?”我抖了抖手里的银票。
我二哥是个钱窜子,尤其是在户部当差这几年,越发灵光,马上会意道:“你不当娘娘了,改当买办了?那咱们还能聊聊。”
揪着他奔了官衣坊,我交给他一个任务,就是把我手里这叠银票花光,换一车上等的官用布料,不要华丽贵重,只要柔软漂亮!
我哥问我买了布料做了衣裳谁穿,我说我,他说买不了,你穿什么都不好看,怎么看都像叫花鸡外面裹的荷叶,这任务太难了。
我说你要是办好了,我就给马上就要出生的侄子或者侄女的礼物单子里,再加一对暹罗进贡的七色宝石镯子,我哥说:“你擎好吧,我妹妹天生丽质,穿什么都美若天仙。”
我说,那你还不快去完成这个简单的任务?!
他说,那你干什么去?
我说吃饭,澄楼。
一旁笑得前仰后合又不敢大出声的魏贵嫔,忙拉了我:“这不好吧,咱们不去买布料,让皇后知道了不好。”
我说没事儿,该跟着的人都跟着咱们,我只让我哥自己去买布料,你放心,他的眼光好过咱们十倍不止,咱们去澄楼安心吃饭就好,我太想念那个辣炒白纹蛤了。
魏贵嫔相信我说的,连连点头,说她也想得紧,浅笑着忽一抹淡淡的踌躇不经意就蕴满了多情的娟秀眉间。
西市,宁安大街,澄楼。
好像这里永远没有不热闹的时候,还没到中午正餐的关卡,客人已是络绎不绝。
我着人提前订了三楼的位置,今日不是来看热闹的,需要有个清净的地方。
“姐姐给我讲讲这海里的东西吧,要不就说说你家乡的事情,我爱听。”从进了门,我就瞧见魏贵嫔颇有些心不在焉,坐了一会儿便捡了她喜欢的话题说。
“不过是上次说的那些,娘娘有什么不知道的,还打趣臣妾。”魏贵嫔一笑,“倒是娘娘你这做派,实在有些像我齐国的人,为了一口海里的时令吃食,从来都不怕费周折的。”
“那是自然,这天下唯美食和美人不可辜负。”我笑道,今日瞒不了魏贵嫔,左右避不过,不如早说了,别一会儿吓着她,“美食要吃,一会儿咱们还要见个‘美人’呢。”
魏贵嫔不解,左右瞧了瞧这间叫天涯海阁的雅厢:“在这里,娘娘要见谁?”
“江还晏。”我道。
我这一说,魏贵嫔顿时站了起来,震惊,局促末了一点微微的红润升腾在脸上:“娘娘,咱们私自出来已经不妥了,若再会外男,怕是更不妥当啊。如果让皇上知道了……”
“皇上知道的。”我笑道。
魏贵嫔更加震惊,一时言语都顿挫了:“皇,皇上知道……”
我点了点头:“淳姐姐,你坐下。”
带着一脸震惊,魏贵嫔坐了下来。
“你知道江还晏是谁吗?”我笑道。
魏贵嫔摇了摇头,眼中竟是有些期许,像极了看戏本时哪个大人物神兵天降前,观众又期待又崇拜的表情。
“他曾经是中山国朝堂上叱咤风云的人物,是中山国的国师!”我眼中精光一闪,燃亮了魏若淳如水的眸子。
天涯海阁门外,正欲敲门请进的澄楼老板江还晏,舒朗清雅的脸上微微萧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