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我与三哥将我出宫之后的时间大差不差地应对上了,一时公主气恼说是我们早就串通好的,坚持让江还晏这个全无利害关系的人进宫来分说细情。
“谁说他没有理由?!爱而不得,因爱生恨,这样的理由自古而来便使人智昏,人一旦昏了头,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门外,一身月色,锦装而来,正是浮光殿魏氏若淳……
如果说我陷入了公主臆想之后制造出的麻烦里,在一个接一个的惊吓和惊喜中来回拉扯,那魏若淳的到来,倒是一时让我分不清是惊喜还是惊吓了。
“见过太后娘娘,贤妃娘娘,桂阳公主,镇国公夫人。”夜色阑珊,魏若淳一身秋香色素衣,面目清淡,家常的发髻之上简简单单两支秋芙蓉,本就温和莹润的面庞,此时添了几分秋来萧索,更显得姿态出尘,与世无争。
“淳儿啊,天色不早了,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太后娘娘也不吃惊,只是微微笑着向魏若淳道。
“回太后娘娘,臣妾最近有些伤秋,总是睡不大好,又惦念着朝贡之期将至,家中就要来人,心中时时放不下,在寝殿躺着也是无趣,便想到鹿柴同贤妃娘娘说说话,打发秋夜漫长。不想到了晓月轩却发现娘娘不在,听侍女说娘娘来了丽玲轩,这不就寻来了……”魏若淳伏身道。
太后一笑:“倒是你们两个和得来,时常伴着,抵这后宫岁月漫长,也是好的,那是带了什么?可有哀家的?”
魏贵嫔微笑着回身,示意海螺将手中的锦盒捧上来:“这是臣妾做的秋浦羹,秋来干燥,除了燕窝里面还加了许多的百合雪耳,本来想带给贤妃娘娘润燥的,此时正好来了这里,就借花献佛,请太后娘娘尝尝,也是这碗羹汤的福气了。”
秋来,长安天干物燥,秋浦羹选用上等的燕窝熬制,本是各宫都会制作的,只是我一直觉得魏贵嫔宫里的做得最好。
准确地说,魏若淳那里什么吃食做得都好,私心想着,这说不定是江还晏的真传,但是私心又不敢这么想……怕哪日不小心窦露了,让魏贵嫔心生惶恐。
果然此时秋浦羹加了新鲜的百合进去,更显得气味清新,太后一边吃一边夸奖,不一时,一碗已经吃尽了。
“这燕窝寻常,倒是这甜水百合选得极好,不像咱们常食用的豫州的品种,好像更清甜些,倒像是江浙一带产的,入口糯叽叽的。”太后笑道。
“真是一个小小的东西都瞒不过太后的口味,正是钱塘的梨花百合。”魏贵嫔笑着,又伏身道。
“哪里有什么瞒不过瞒得过的说法,如今上了年纪,只爱在这些吃穿玩意儿上留心,倒是旁的睁眼瞎一样了,比如,你进来前儿说的什么‘爱而不得,因爱生恨’……又是‘情令智昏’倒是什么意思?哀家也没听清楚。”太后依旧笑着,却听了我一身冷汗,这耳聪目明的劲儿啊,哪是没听到,连段落大意,中心思想都总结完了。
魏若淳面不改色,只低垂着眼睛:“回太后娘娘,臣妾说的是……澄楼老板江还晏自花朝节于澄楼夜宴见过贤妃娘娘,便生觊觎爱慕之心……只因近日向贤妃娘娘诉衷心之时,遭到娘娘言辞拒绝,便心生恨意,这才诬陷娘娘与南大人有私。”
“你撒谎!”桂阳立时站了起来,指着魏贵嫔道,“江还晏一个外男,哪有机会与内帷宫嫔见面?还诉说爱意?”
“公主啊,驸马也是外男,照您的意思,可哪有机会见到贤妃娘娘呢?”魏贵嫔道。
“那怎么一样?驸马身居高位,往来频繁,总有机会的,江还晏是什么人?小小草民,哪有能入后宫的道理?”荣瑜不屑道。
“是吗?那公主说江还晏今日传话给您,揭露贤妃与驸马有私,一个小小的草民又是怎么做到这样手眼通天的?”魏贵嫔说着摇了摇头,“公主刚刚回到长安,有所不知,澄楼素有‘长安第一楼’之称,向来都是达官贵人常去消遣的地方。这江还晏因偶然机会与圣上相识,更是凭着一手制作海中鲜味的手艺得以经常到宫中尚膳局来,与各位御厨切磋。咱们宫里的女子喜欢这些精致小菜的,连太后娘娘也常常当着我们的面赏赐江还晏,与我们认识也没什么奇怪的。”
“是啊,江还晏也算宫中常客,哀家瞧着这孩子面貌极好,又是个懂礼的,怎么会有觊觎后妃这样的龌龊心思?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太后也不着急,瞧着魏贵嫔道。
一丝丝不易察觉的难耐在魏若淳的脸上浮现。丽玲轩的烛火并不明亮,和着月色,交映在她的脸上,有一种恍惚的阴晴感。
“这话说来也长,还是圣上回朝之后,江还晏首次送货品入宫之时,臣妾在晓月湖边上碰到了侍疾归来的贤妃娘娘,当时远远瞧着娘娘走过来,臣妾想吓娘娘一下,于是轻手轻脚跟着,不想……看见树后忽然冒出一个人来,正是江还晏。”魏若淳簌簌言道。
“贤妃竟于宫中私会外男?!”桂阳又一次站了起来,脸上都是兴奋。
要我说,你干脆就别坐下了,一会儿站一会儿坐的也不嫌折腾,还有……魏若淳你说的什么鬼话?明明是你和江还晏月下私会,怎么转眼就成了我了?
你们是觉得我长得很像菜地吗?可以由着你们用屎盆子扣来上肥料?!
“见到江还晏,贤妃是什么反应?”太后娘娘瞧着魏贵嫔,目色中竟是有一点笑意。
“贤妃娘娘先是吓了一跳,待看清了,自是警示江还晏,此乃后宫重地,问他是怎么进来的?”魏贵嫔说话如说书,真是生动极了,“江还晏不答,开始诉说相见之缘,思念之苦,分别之期,又说……又说今生得遇知己若娘娘,今日能诉说衷肠,便是死也无憾了。”
我现在就死了算了!而且还要拉上你们几个垫背的!容得你们一个两个在这里胡说八道!
我刚要张嘴说话……
“那贤妃听得这话又怎么说呢?”太后真笑了。
“贤妃娘娘娴静淑德,起初自然是吓坏了,但是冷静下来以后,不仅言辞拒绝了江还晏的痴心妄想,更是要着人前来擒拿与他。”魏贵嫔的目色清冷得吓人,只是望着眼前地面的金砖……
“那为何又没有闹起来?”一边,柳姨饶是见过大世面的,也被惊得目瞪口呆。
“那江还晏听说贤妃娘娘要着人拿他,自然快速遁去,后来是臣妾上前请贤妃娘娘不必声张此事的。”魏若淳道。
“这又是为何?”太后问道。
“请太后娘娘恕罪。”魏若淳跪了下来,“臣妾私心想着,这种事虽非娘娘之失,但是说来最好一点也别粘连才是上策,人多口杂,闹起来虽然太后和皇上,还有咱们都是知道娘娘品性的,但是外面的人尤其是民间议论起来,总是难免走了样子,便劝娘娘只把此事不提,之后想要怎么了结……了结了此人,都是容易的。”
“怪不得这江还晏从前来得勤,自皇上回宫以后就来了一次送东西,再请,总是推脱东西不新鲜又是什么抱病,不肯前来,原来是畏罪呢。”常姑姑在一旁不屑道,“真是好大的胆子!”
太后没有说话,眼中精光闪闪,好像有一万重的思量萦绕。
“空口无凭,哀家怎么信魏贵嫔的话?”太后依旧笑着。
魏若淳咽了咽口水,秀气的脖颈好像挤不出一句话,一个声音。
半晌……
“臣妾那晚远远瞧着,见江还晏从怀中拿了一支竹叶同心玉锁想送给贤妃娘娘,月光下虽不分明,但是那东西看起来莹润异常,想是个贵重物件,兴许现在还在身上……”
“来人!秘密抓捕澄楼老板江还晏,搜查其身上及住所,若见一支竹叶同心玉锁,不必来回哀家,即刻……诛杀!”
此话一出,魏若淳的脸上顿时煞白一片,只是她仍旧端然站着,好像这是她早就想到的结局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