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山山脉并不高耸,山峰相对,秀丽清和。秋来山风妩媚,吹过峰头便是漫山红舒,层林尽染……
若不是这样黑漆漆的,生死不知的夜,我便是在这里坐上一天赏景,也不会走神的。
可是现在,我走神了,就在我们到达山顶,准备结绳而下的时候。
这里太窄了!
真的太窄了!临近山顶的道路几乎容不下两个人并肩而走,下面就是不知深浅的渊野,白日里或许可以探探,现在一左一右黑漆漆的山涧,掉下去都不知去了哪里。
这不是易守难攻的问题,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问题。
而那个“夫”,梁武将,现在就站在山路的咽喉处,手中长刀已摆好架势,只要有人冒头,就是手起刀落,一颗人头落地。
“这位武官,你这个位置很容易暴露,你要往这边转一点,你看月亮的光正好打在你的脸上,人家一上来还不就瞧见了。”我的手脚被绑起来了,扔在一块石头上坐着,以防我出其不意地捣乱。
手脚不能动,我的嘴一点也不想闲着,搅合搅合这位紧张得不行的梁武将也不错。
没有分神,也没有动弹,梁武将的目光都落在上山的小路上,一刻也不能放松。
我能听见鹿皮靴越来越近的声音,其实这种靴子一般不会在夜行的时候用到,只会在战场上杀敌时才穿,因为一来坚硬可做防护,二来踏地之声响亮可涨气势。
它真的太响了,响到我有些不能判断他们的远近,果然来的都是些郡县守兵吗?
我在心里苦笑,也暗暗做着准备,等到他们离近了,我就大喊,让上来的人注意那个拦在路上的紧张“刀客”!
只是还没等我喊出来,这边,兵士报告施仁策绳索结好了。
施仁策走到我面前,蹲了身,试了试我手上绳子的松紧,刚要俯身将我扛起来。
“哎,你等等,下面黑漆漆的,你先让个兵士下去看看,咱俩再下,万一绳索没到底呢,万一半路有个什么蟒蛇虎兕等着……”
被扯了一片袖子堵住嘴,我仇恨地看着施仁策,呜呜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不过我的建议倒是被采纳了,一个兵士在我们之前,顺着绳索攀援而下。山本不高,很快,绳索晃晃,下面传来了信息,示意我们可以下去了。
“皇上,快走!”就在绳索晃动的同时,来追我们的人已和埋伏在更远处的哨兵交手了。
我实在小瞧了我军的作战能力,以为不过县制守兵,不一定能多有经验。可是这一打起来,我发现这伙人还真是不简单!
并非横冲直撞,一路冲锋向前,而是分作多路高低为战!待我看清时,竟有人是从树上攀援而来的,手中弓箭齐射,立时将几名秦国卫士射中倒地。
我这才想起,施仁策对这座山地势不熟,但是我们的人可就不是了,说不定其间就有这山上生山上长的孩子,长大成人,投军从戎,那岂不是闭着眼都找得到了?
惊喜不仅如此,待我看清了带队冲上来的人时,已是大喜过望!
“李昌平!李昌平!”我哼哼着,大概是这么个音调。
迅速将我揽在身前,施仁策手上短锋直抵我的咽喉。
在他面前,最后几个大秦卫士纷纷聚拢,毫无畏惧之意,竟是誓死保卫君王。
在他身后,崖石纷纷滚落,我们已经退无可退,彻底站在了悬崖边上。
四姐夫忙抬手,示意所有的人不要轻举妄动。
对峙,在一瞬间形成固定了下来。
“皇上快走!”一个高个子的卫士,正正站在秦王面前,挡住了两侧树上箭矢可以射来的角度。
“施仁策,将贵妃娘娘放了,我留你一条性命,咱们来日战场上再见。”四姐夫当先一步,将插在梁武将身上的长剑拔了出来,指着施仁策道。
“黄口小儿,大胆无知,你有什么本事和朕说这样的话?”施仁策声如洪钟,短锋不离我颈间,微微垂目瞧了瞧脚边的绳索。
我猜,他在计算着逃跑的时间。
“叫你们的皇帝出来回话!他的女人都在朕手上,他还不敢露面,要当缩头王八吗?”施仁策说到。
“奸贼,不要胡噙!败兵之将,也好意思见我们皇上?!连小爷来送你上西天,都是你的福分了!”李昌平可以啊,关键时刻很有他媳妇的风采。
施仁策满脸恼怒,一双豹眼直盯着李昌平,于茫茫秋夜射出无数仇视的光束:“既是这样,老子也无需与你废话!回去转告你们那个窝囊皇帝,老子六年前夺了他心爱的女人,六年以后,又抢了另一个!不止如此!明天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他的江山都要改姓秦了,你让他连夜练习练习磕头跪拜,明日兵败城破之时,来给朕连磕十八个响头,朕就饶了他后宫所有女人,一一善待!”
话说到最后,施仁策把自己都说高兴了,忽然双脚后撤,全身绷紧,一拉我的腰带,眼见就要以面前的卫兵为盾墙,带着我顺绳而下。
“嗖!”耳边坠崖风声未起,羽声琳琅!
我在起落间,仔细辨别着这枚箭羽射来的方向,不是两侧的树上,不是迎面的山路,是……身后!
就在我们身后,在空空荡荡的山涧里,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一枚白羽箭,不偏不倚,不歪不斜,不重不轻,如天宫直降,神佛丢出,正正贯穿了施仁策的头颅!
甚至他口中最后一个字的余音还在我耳旁……
而此时,就在我的头顶之上,锋利的箭矢探出了寸许,一滴新鲜的血液,落在了我的脸颊上,烫得我惊声尖叫!
眼前的厮杀已看不清楚,我双脚双手被捆,半身跌倒在悬崖边上,身边是双目圆睁,口中血沫四溢的大秦国君施仁策!
“娘娘,娘娘,你怎么样?受伤了吗?”迅速解决了所有的秦卫,四姐夫冲到我面前,一边快速给我解开手脚上的绳索,一边询问我的情况。
嘴里布条被摘下来,我大口呼吸着山中清洌的空气,只觉劈叉叉地喇着嗓子,惊魂不定,我半个字也说不出来,直缓了好久还是抖动不止,勉强扶着山石,去看山涧中黑蒙蒙的夜:“哪来的,哪来的剑羽?”
李昌平见我回了几个魂魄,心下稍安,将我向里拽了拽,离开悬崖边上,才指着黑洞洞的远处:“娘娘自己看吧。”
大口喘着气,举目眺望。
夜仍是黑漆漆的,目光所及无所及。
一个星火,两个,三个……
很快,就在对面的山崖之上,很多的火把燃了起来,顿时照亮了整个山谷。
而在那片亮光之中,手中仍握着弓箭的人,长身玉立,衣袂随风,一张冷峻的脸如同金石所铸,望向我的目光深邃遥远,中有万千言语此刻只化作期望我的平安……
我站起身,奈何腿都软了,被四姐夫扶着,仍旧不予余力地将手伸向空中,伸向他的方向。
微笑点头,荣璋口中有形无声,但是我能看得懂,他在……他在唤我“微微”。